靠在車身上閑聊的穆翊珩和程隱聞聲,抬起了頭,只見離他們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個臟兮兮、看不出面容的姑娘怯生生的看著他們。
隔著三五個人群遠(yuǎn)遠(yuǎn)望去,穆翊珩只看見那張臟兮兮的小臉上有著一雙靈動的眸子,此時泛著怯懦和可憐。
當(dāng)她抬起眸子看向他時,眼圈發(fā)紅眸光羞怯,像極了小時候他養(yǎng)的那只兔子,黑曜石般的眸子閃著凄楚的淚光,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你是小七嗎?”
穆翊珩不可置信走到少女面前,印象里小七不管身處什么處境,她都會保持著自己白白凈凈的,像個雪團(tuán)子一樣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向他,而不是眼前的這個臟臟包站在離他八尺遠(yuǎn)的地方怯懦的看著他。
“你是我的哥哥嗎?”
女孩怯生生的聲音在穆翊珩的耳邊響起,將神思恍惚的他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
穆翊珩清了清嗓子,起身走向站在原地的女孩。
“是,哥哥來接你回家。”
“別怕,有哥哥在,日后定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p> 穆翊珩走近了些,這才看清少女的臉。
巴掌大的臉上全是灰,看不清主人原有的面容,不太柔順的青絲被主人隨意的在身后編成麻花辮,別在耳后。
略微寬大的衣服罩在她瘦弱的身上顯得她弱不禁風(fēng),就感覺下一秒她就會當(dāng)著穆翊珩的面被一陣風(fēng)吹走。
穆翊珩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少女,曾經(jīng)在眾人眼中的天之驕女,是淮城人盡皆知的掌上明珠。如今卻在一個不知名的村落里受盡委屈。
穆翊珩鄭重的將少女瘦弱的身軀攬在懷里,視線落在她后頸處的紅色痕跡以及那段纖細(xì)白凈的手腕。
被忽略到一旁的程隱則是雙手環(huán)胸靠在車上,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家兄弟兄妹重逢的戲份。
“嘿呦!各位,這就是你們找的穆言柒,人我已經(jīng)帶來了……”
急忙跑過來的村長氣都還沒喘上來,就連話都沒說完就被程隱一個眼神給嚇的向后退了半步。
“謝了,去找那家伙領(lǐng)賞錢去吧?!?p> 程隱向村長擺了擺手,示意他向那個少年討要賞錢去,畢竟人兄妹倆好不容易久別重逢,閑雜人等就不要打擾了。
不知為何他總感覺眼前人并非他們所找的人,沉思片刻后他伸手戳了戳同他一起站在車旁邊的少年。
“喂,少年,忘了問木頭你叫什么啊?”
“要你管,少爺跟我說你們程家都是衣冠禽獸?!?p> 少年從自家少爺小姐的身上抽回視線,淚眼朦朧的扭頭嫌棄看了一眼程隱,隨即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張手帕,擦了擦自己即將掉進(jìn)嘴巴里的鼻涕。
“嘖,穆翊珩在外這么敗壞我名聲呢?”
程隱冷嗤一聲后,也沒管哭的撕心裂肺的少年以及久別重逢的兄妹倆。
“行了,你也別嚎了,等會讓程一留下,你們就先回吧?!?p> 程隱撇了撇嘴,象征性的安慰了一下正哭的少年,皺著眉頭看了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程隱總感覺他要是不往村里的某個方向去看一眼,他就會遺憾終生,于是他憑心而動,抬腳就往村里走。
自顧自往村里走的程隱壓根沒有理會坐在一旁拿著瓜子嘮嗑的眾大娘,也沒聽到她們小聲討論的主人公。
“欸!恁看,那不是村長家的丫頭嗎?”
“就是就是?!?p> “俺看著挺像那丫頭!”
“她不是村長閨女嗎?怎么變成城里人的小姐了?”
“就是她,俺從她娘肚子里親手接出來的!”
此時早已日上三竿,正是日頭正曬的時候,程隱無奈的將礙事的西裝外套脫了下來,就輕輕的搭在右臂上,漫不經(jīng)心的走在農(nóng)村的羊腸小道上。
黑色的頭發(fā)乖軟的搭在前額,藏起一雙帶有星辰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完完全全的恰到好處。
雙頰處還未全消的臉頰肉給他蒙上了一層乖順的錯覺,很容易讓人忽略掉他一身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戾氣。
一襲貼身制作的西裝將他的身材完美襯托出來,寬肩窄腰長腿,再加上一張人畜無害的臉、以及與這里不符的氣質(zhì),引的過往路人時不時回頭看他兩眼。
“周時予要是發(fā)現(xiàn)我翹班,他會不會把我給丟到三營陪練去?”
一路走下來,程隱的腦袋里來回播放未來一段時間里他被流放的片段,壓根沒注意他走到了哪里,也沒注意過往路人探究好奇的目光。
等到他再次抬起頭時,茫然的環(huán)顧四周陌生的環(huán)境后,他看到了一幕溫馨且熟悉的場景。
枝繁葉茂的槐樹下的石桌上,趴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大點的那個時不時湊到小點的那個耳邊說些什么,將小不點逗得咯咯作笑。
經(jīng)年之后,于戰(zhàn)火硝煙中,程隱腦海里走馬觀燈的閃過從前種種,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時的午后相遇并不是初遇,而是故人久別重逢不自知。
“姐姐,你看你后面邊有個漂亮哥哥!”
夏若星乖乖的從地上撿起一根綠油油的草,再次抬起頭時,就看見穆南嘉身后有一道欣長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遠(yuǎn)方,靜靜的站在那里看著她們。
“寶貝,你怎么知道是漂亮哥哥呢?”
穆南嘉聞言只是笑著揉了一把夏若星毛茸茸的腦袋,目光也隨著夏若星的動作向后看去。
在看清程隱的臉時,原本在她腦袋里糊成一團(tuán)的人影明顯有了清晰的輪廓。
“哥哥,你看他把我弄的!”
“不是大小姐,明明是你先把我衣服畫花的好不!而且這是我娘給我做的新年衣服!”
“誰讓你走路不看路的!怨我嘍?”
“你都多大了,還和小孩一般見識,干什么,小心她那兩個哥回來了,饒不了你?!?p> “怨我怨我都怨我行了吧!小祖宗!”
小團(tuán)子在自家哥哥的懷里一邊抽抽搭搭的抹著“眼淚”,一邊趾高氣揚(yáng)的看著一旁氣鼓鼓的小哥哥,時不時還做個鬼臉刺激他一下。
“你……”
“我……只是路過你家,天氣太熱,想討一杯水解解渴?!?p> 程隱張了張有些爆皮的嘴唇,見那位姑娘開口,下意識沒等姑娘說完,就搶先一步回道。
不知道為什么,在看見穆南嘉的那一刻,剛從穆翊珩兄妹那兒得到的不適、違和感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故人重逢的忐忑與不安。
“……哈?”這人怎么回事?怎么這么沒禮貌,打斷別人說話。
穆南嘉嫌棄的瞅了兩眼面前的男人,雖然他很帥,也在某個程度上很戳她的點,但是她真的很嫌棄這種很裝的男人欸!
雖然她不認(rèn)識眼前人,但是她眼不瞎。就算不認(rèn)識衣服料子是什么,她也看得出眼前人身上那套衣服價格不菲,更別提男人那與周遭環(huán)境不符的氣質(zhì)。
渾身上下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傻缺氣質(zhì),像極了某個孔雀開屏人。
穆南嘉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程隱的時候,總有一種他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很久很久的錯覺,而且眼前人讓她想起了一個故人,可這個故人在她的記憶卻找不到蛛絲馬跡。
“……欸,姑娘?!還在嗎?”
程隱見那個姑娘久久不應(yīng)他,便走到那姑娘面前,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見她仍沒什么反應(yīng),這才將目光落在一旁的小朋友身上。
“姐姐,那個哥哥跟你說話呢?!?p> “啊?什么?”
穆南嘉感覺到旁邊小朋友扯她衣袖的小動作,紛飛的思緒這才落到了實處。她猛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那個傻子站到了自己面前,距離近到一抬頭就能碰到傻子的臉。
男人身上的淡淡的柏木香讓穆南嘉本就混沌的腦袋清醒了不少,卻讓她想起了記憶深處的那抹木質(zhì)香。
“這位……先生,您有事?”
“……”
好嘛,合著這姑娘剛才壓根沒聽見自己說話。
程隱無語,程隱憤怒,程隱生氣。
畢竟在他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那個姓周的和那個姓穆的敢這般忽視他,其他人就沒這么大的膽。
“這個哥哥說他路過,想討杯水?!?p> 一旁的夏若星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愈發(fā)凝重,便開口解圍道。
“我知道,但是這位先生就算您渴,那也不至于離我這般近吧,畢竟我又不是水,解不了渴。”
穆南嘉無語,穆南嘉不解,穆南嘉納悶。
怎么有人吸引別人注意是站在面對面十公分的地方啊,男女有別的好吧!
“抱歉,是我僭越了……”
程隱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越矩,剛見那位姑娘盯著自己走了神,就上前幾步走到了她面前,本想著叫醒她,一個沒注意就讓自己和那姑娘越來越近。
聽到那位姑娘的話,急忙后退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十分歉意的道歉,但鼻間仍殘留著少女身上清冽的茶香。
“只是我覺得姑娘有些眼熟,像極了我的一個朋友?!?p> 程隱聞言向后退了兩步,拉開安全距離后,隨即皺著眉看向穆南嘉那張緊繃的臉。
不知道為什么,剛剛遠(yuǎn)遠(yuǎn)看過來,他只覺得槐樹下的一大一小熟悉又陌生。
當(dāng)他走近時,只覺得那人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熟稔且放松。
“不是我說,少爺,穿的這么時髦,就不必要用這么老土的搭訕方式了吧?”
穆南嘉聞言,忍不住的向上翻了個白眼。
“什么搭訕……”
“不是程大少爺,您老擱這兒干嗎呢?”
倏然,從程隱背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將他還未說完的話打斷。
“關(guān)你屁事?!?p> 程隱沒好氣的回頭懟了一句好友,下意識的揉了一下鼻子。
而另一邊的穆翊珩好不容易將哭的不能自已的妹妹給哄好,想著將損友介紹給妹妹認(rèn)識認(rèn)識,結(jié)果轉(zhuǎn)頭一看除了那個站在車旁哭的比正主還慘的少年,而另一人則早已沒了蹤跡。
尋著路人的指示,穆翊珩沿著小路找到了槐樹這邊,畢竟整個村里有著二逼氣質(zhì)的,除了那個大傻子,別人也沒有這般清澈的愚蠢了。
結(jié)果他帶著哭的鼻尖紅紅的妹妹找過來時,就看見那個淮城著名紈绔子弟正趴在人姑娘面前,以一種十分不雅的姿勢背對著他。
“……別讓我回去跟周時予告狀,說你調(diào)戲人家姑娘?!?p> 穆翊珩無語,穆翊珩憤怒,穆翊珩無奈。
別以為他沒法子拿捏程隱這個鱉孫,正所謂打蛇打七寸,而拿捏程隱也只需要周時予。
“不是,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調(diào)戲人姑娘了?”
程隱無語的轉(zhuǎn)身去看好友,卻在看見自家好友雙臂環(huán)胸靠在樹旁一臉戲謔的看著自己時,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好巧不巧,兩只眼睛都看見了?!?p> 穆翊珩多年未見程隱當(dāng)著他的面吃過虧,今天既是找到“妹妹”的好日子,也不妨礙他看會兒樂子。
“……靠!你可別誣陷我,我可沒有,我閑的屁疼去撩閑??!”
程隱在聽見周時予這個名字時,瞬間炸毛,而站在他身后的穆南嘉逆著光看過去,就感覺這人很像她小時候養(yǎng)的那只金毛,也像極了記憶中肆意張揚(yáng)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