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新年好!您還認(rèn)識我嗎?”
“我們又不經(jīng)常見,我肯定不認(rèn)識你,如果經(jīng)常見的話,說不定認(rèn)得你……你是誰?從哪里來?”
“我的好外婆,我是您的外孫女,您什么時候才能想起我呀?”
每次和太姥見完面,一次次被太姥忘記的媽媽總是感慨萬千。
太姥自從多年前得了阿爾茨海默癥,也就是老年癡呆之后,記憶力變得越來越差,早就已經(jīng)誰都不認(rèn)識了,包括她自己和她的親生骨肉,更別說媽媽她們這些孫字輩了,我們這些曾孫輩就更不用說了。為了更好地照顧太姥的飲食起居,她的六個兒女從很多年前開始輪流照顧太姥,兩個兒子每個人照顧四個月,四個女兒每個人照顧一個月,一年剛好十二個月輪完。如果誰家有事實在脫不開身,就提前委托其他兄弟姐妹幫忙照顧。
媽媽說,作為六個孩子的大家長,太姥年輕的時候非常嚴(yán)肅,從來都是說一不二,孩子們都不敢頂撞或者忤逆她。太姥也是一個愛自由的人,在得老年癡呆之前,太姥幾乎從來不去她的女兒女婿家住,若非現(xiàn)在身不由己是絕不會任由她的兒女們“擺布”的。老大家住完老二家住,老二家住完老三家住,一直住到老六家,第二年又重新輪回,像候鳥一樣往返遷徙于五六個家庭之間,這要是放在以前是萬萬不可能的。
“上次在我家住的那段時間,每次到飯點都會和我的孫子孫女們爭辯,問他們怎么天天在她家吃飯,還不回自己家里去,搞得我那幾個孫子孫女一頭霧水,明明是在自己家吃飯卻被太姥嫌棄,還要把他們趕走,每次都哭哭啼啼跑來找我告狀說太姥兇他們。但小孩子們沒什么壞心眼,也不會和她計較什么,如果有好吃的,都會主動和她分享,這估計就是所謂的隔代親吧。”
“在我家也是一樣,無論什么時候問她是否吃過飯,她都會說沒有吃,明明碗還在桌子上,飯菜還是熱乎著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虐待她不給飯吃。其他事情她都不記得,但上廁所這件事卻記得特別清楚,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找?guī)蜕蠋瑥膸鰜韯傋掠謺鹕碚規(guī)?,稍不留神就會摔跤或走丟,和我那一歲多的小外孫一樣時時刻刻離不開人。上次拉肚子弄臟了凳子,我當(dāng)時擦拭了可能沒有完全清理干凈,后來我婆婆過來不小心坐了那條凳子,為此我老公還和我大吵了一架,真是一言難盡。”
“上次接她來我家住的時候,鄰居問她是怎么來的,她說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一個老頭子把她拽到摩托車上帶過來的,讓我老公哭笑不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被人販子拐跑的。晚上睡覺的時候,如果我不陪著她睡,她每隔三五分鐘就會從被窩里爬起來看看我在不在家,像個小孩子一樣眼巴巴地看著我,問我怎么還不睡,大冬天的也不怕冷。”
“在我家倒是比較安分,可能覺得我是兒媳婦,和你們兒子女兒不一樣吧,給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從不挑剔,給她一部手機可以反反復(fù)復(fù)看一集電視劇看一個下午,也不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讓我調(diào)下一集還是根本就不記得上一秒看了什么內(nèi)容。她雖然對飲食沒有什么要求,但是不懂得控制食量,買回來的零食或水果如果不及時收起來,她就會一直吃一直吃,尤其是葵花籽,一邊吃一邊偷偷抓起來塞到兜里,每次洗衣服的時候都能從兜里翻出好些零食。”
逢年過節(jié),媽媽的舅舅阿姨們聚在一起時,總會滔滔不絕地互訴衷腸或者分享太姥的趣事。太姥則像個乖巧的孩子一樣安靜地坐在旁邊聽著,始終保持著蒙娜麗莎般的謎之微笑,興致來了的時候還會隨機插上一兩句評論,比如“這個老太婆怎么能這樣?”好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而她只是一個局外人,三言兩語就把大家逗得開懷大笑。
說來也奇怪,太姥在沒有得阿爾茨海默癥之前,媽媽的舅舅阿姨們之間的聯(lián)系并沒有多么緊密,現(xiàn)在反而因為照顧太姥而變得親密起來,時常會互通電話詢問太姥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遠(yuǎn)嫁廣東的小姨和定居株洲的大舅回家探親的次數(shù)也明顯多了起來。媽媽說,可能是因為大家有了共同的話題和共同的牽掛,畢竟有母親在的地方才是家,人吶無論多大都會想家。
如今,大家都逐漸學(xué)會了和太姥和解,也逐漸習(xí)慣了有太姥在身邊的日子,曾經(jīng)所有的不愉快都隨著太姥日漸消退的記憶而煙消云散。雖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每天除了要應(yīng)付一大家子的瑣事,還要照顧一個連自己都忘了的母親,大家偶有抱怨和牢騷,但更多的是一種幸福的負(fù)擔(dān)。但愿每個不幸患有阿爾茨海默癥的老人都能被這個世界溫柔善待頤養(yǎng)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