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招娣已經是餓慣了的人了,平日里對于能入口的吃食,就算是有些發(fā)酸發(fā)苦,也都是來者不拒的,好不好吃另算,能填肚子就行,能讓她說出“不好吃”幾個字且也不愿意入口的,著實有些新奇,可見所言確實不是空穴來風。
花招娣顯然也聞到了噴香的烤魚味道,意識到自己方才所言似是不妥,有些猶豫,但內心的忐忑和為數不多的經驗促使她最終還是遲疑著開了口:
【阿娘煮過一次,很,奇怪?!?p> 在這個饑荒橫行的地區(qū),河湖中肥碩的魚類沒有成為充饑的食物端上平常人家的餐桌,是有原因的。
一是捕魚的方式還未普及,會編織漁網的少之又少,村民所能用到的工具最多也是叉子之類的,捕魚的成本和難度較高,甚至還有不慎溺亡的風險。
二是吃魚在這片地區(qū)還未流行,就算是費力捉了魚來,如何宰殺去腥,上鍋烹飪又是一道難題,不是家家戶戶都有調味的條件的,因而相較于挖空心思去捕捉一只不知能否食用的魚,花些時間找些定能入口的野菜顯然更有性價比。
帝昭將烤魚翻了個面,邊聽著花招娣娓娓道來,邊刷上一層薄薄的油,火苗竄上來舔舐著表面,油脂燃燒的焦香氣息擴散開來。
花招娣永遠忘不了那一日的場景,花母不知道聽誰說河里的魚可食,還能補充營養(yǎng),費了好大勁弄了一條來,興沖沖地端上灶臺,本已經被宰殺的魚不知怎的像是突然又活了過來,滑膩地逃出手掌,翻滾掙扎中將廚房弄得一地狼藉。
好容易捉住了,洗凈下鍋,白水煮了許久,還忍痛多放了一撮鹽,本以為會得到一鍋鮮美營養(yǎng)的魚湯,卻不想揭蓋便是撲面而來的腥氣,熱氣蒸騰中,更讓這股難言味道的擴散速度快了數倍,花招娣看著鐵鍋里的一鍋渾濁的湯水,生平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食物也是能讓人作嘔的。
花母不信邪,捂鼻嘗了一口,膽汁差點沒給吐出來,末了一言不發(fā),黑著臉端鍋倒了,鐵鍋刷了好幾遍都去除不了那股味道,一連幾天的飯菜都是帶著腥氣的。
自此,花招娣對于魚類這種生物要入口之事,一直心有余悸。
“去鱗否?幾時死的?苦膽可破?黑膜可除?腥線可剃?粘液可凈?”帝昭聽完問了幾句。
【我,我不知道。】花招娣當時的注意力都放到混亂的場面上去了,哪里清楚這些。
“處理妥當就不會了?!钡壅芽偨Y。
往烤魚上捻了幾撮細細的鹽,晶瑩的細小顆粒剛一接觸到高溫表面便熔了,化作絲絲咸味滲透進魚肉里。
帝昭抬起一條,咬了一口,軟滑鮮甜的魚肉入了肚,芥子空間中的靈動空間瞬時開辟出一處空地。
花招娣還沒來得及感嘆口中的美妙滋味,就被帝昭送了進去。
完全陌生的布置,抬眼望去,一道淺藍色的光暈為界,隔壁還摞著些鍋碗瓢盆之類的廚房用品,密密麻麻的,有百年老樹那么高,周圍也沒有旁的阻隔,似乎是有一圈無形的屏障讓它們憑空堆疊,不會掉落,花招娣察覺到自己身輕如燕,一躍竟可飄在半空中,望著眼前景象有些恍惚。
“這是芥子空間,你所在的地方可溫養(yǎng)生魂,旁邊是靜止空間,常用來貯存些修行所需之物”,帝昭為她解惑,“我在人間的這些時日,你的魂體便暫居此處。”
所以,她當真是仙人!
花招娣愕然瞪大了雙眼,驚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回過神來,吐出一個“好”字。
“嘗嘗手藝?!钡壅褜⒘硪粭l烤魚遞了進去。
憑空出現懸在眼前的一條烤魚,花招娣嚇一哆嗦,顫顫巍巍地接過,樹枝上還殘留著烘烤過的余溫。
這是,給她的?
【謝謝,您?!炕ㄕ墟酚谜J知中為數不多禮貌詞匯磕磕巴巴地回話。
她實在是餓極了,囫圇咬了一大口,表皮焦香,呈現金黃的色澤,入口是薄薄的一層酥脆,但入口絕不是單薄的口感,魚皮連帶著肥嫩的魚肉一道咬下,很是厚實,滿滿一大口,酥脆和軟滑的碰撞,交融出奇特美妙的口感。
熱氣將魚肉的熟香散發(fā)得更加濃郁,魚肉的鮮甜,鹽巴的咸味,酸果的微酸果香,每一種味道都中和得恰到好處,既不喧賓奪主,又能最大程度地展現出食材和調味品本來的滋味。
與其說是咬和咀嚼,倒不如用“抿”字形容顯得更為恰當,口感是豐富的但絕不是厚重,沒有堵塞噎人的感覺,魚肉松軟,犯不著用力,輕輕一碰便碎了。
相較于紅薯飯軟糯的充實感,口腔里的魚肉此刻體現更多的是輕軟的質感,稍稍一抿便滑進腸肚里,溫暖了胃里的同時,還讓人意猶未盡,迫不及待地嘗了下一口。
等花招娣反應過來的時候,整條烤魚都已下了肚,飽腹感傳來,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她此刻方才意識到自己“魚不好吃”的言論有多荒謬,霎時紅了臉。
她不但幫不上什么忙,還盡給些錯誤的指引添亂。
【魚,很好吃,我,它,特別香——】
花招娣一邊絞盡腦汁地搜尋夸贊的詞匯,一邊又想著解釋方才所言,一時之間言語組織不過來,混亂異常,越著急就越是結巴。
帝昭出言打斷了她。
仙人,她這是惹仙人不喜了嗎?
花招娣內心慌亂直跳,額頭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枯瘦的指尖攥緊,拉扯著衣衫。
“我既然選擇與你做交易,橫豎不會虧了自己,借用了你的軀殼,溫養(yǎng)你的魂體,供你日常所需便是我應當做的,你不必有負擔。”
帝昭起身進了樹林,挑選合適的枝條折著。
“世間萬物的認知都有局限,我也不例外,你方才已經將自己了解到的全部告知于我,想提醒我,你曾嘗過的魚有怪味這件事,它并無錯處,只是不完全,你不必愧疚,更無需自責。”
像是輕風拂過湖面,帝昭淡淡的話語還在繼續(xù),舒緩中給人一種莫名的心安和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