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被褥蓋上身,足衣外衣皆被褪去,肌膚被沾了幾滴冰涼涼的水珠,暖針刺入肌膚,待他起針,喚我睜眼,我才看清了這片天地。
“你叫什么名字?”
“陸……臨羨,臨淵羨魚的……”
他又問,“你多大了?”
“十三?!?p> “從何時開始咳血的?”
“我不記得,應(yīng)該有兩三個月了。”
“這里疼不疼?”他以手按住我胸口,我那點不自然頓時被疼痛取代。
“疼?!?p> “這里呢?”他的手貼著身軀滑向右側(cè),直到將我的肺肝胃腸都問了一遍,才替我蓋好被,將床簾一端掛起。
“她先前用過什么藥,有方子在嗎?”
“這里,都在這里了。”
原來爹爹取藥方是這般用處,我還在感慨爹爹的先見之明,便見他蹙眉凝神,平和的面容被手中一張張藥方染上了漣漪:“先留下,吃幾副藥看看吧?!?p> 言罷,他去到側(cè)邊的書案前,寫下一張藥方,喚人去煎藥。
“孫先生?!?p> “將軍?!?p> “鄙人有個不情之請。”
“陸將軍請講?!?p> “鄙人身負皇命,明日便要回程前往邊塞,只怕小女晚娘照顧不周,誤了病情,遂求先生,容小女在此間暫住養(yǎng)病,一干費用由鄙人承擔(dān)?!?p> 我何曾見過爹爹這般謙卑模樣,卻是為我躬身折腰。
“陸將軍,借一步說話?!?p> 什么話,要避開我說。我抬手扯扯床邊側(cè)坐之人的衣衫,他收回目光轉(zhuǎn)向我。
我問道:“我……要如何稱呼你?”
他莞爾一笑:“姓陳,字思良,至于如何稱呼,就看你懂事不懂事了?!?p> 他一句話云里霧里,我思忖許久才想明白,爹爹喚孫先生,那我也該喚……
“陳先生?!?p> “嗯,孺子可教?!彼坪鯇ξ业幕卮鸷軡M意,又擰了一方濕帕,“方才在你身上點了墨,給你擦擦?!?p> 我這才發(fā)覺自己身體上多了好幾處墨點。
解下床簾,溫?zé)岬臐衽寥嵩诩∧w上,他問:“給你看病的大夫你可記得名號?”
“我只知有一人姓王?!?p> “我聽你父親所言,是想你在此治病,師父不當(dāng)著你面說,我卻得告知你,你在我這病也不一定能好,你若信我愿意留下,我竭盡所能,或可拖上一年半載,你若不愿留下,再覓良醫(yī),或許也能得根治之法?!?p> 一席話,似挖心。我雖沉默也知擺在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只是不知如何開口,我這副身子在哪里都只會給別人增添麻煩。
“從前還有個大夫說,我只能活三個月了,照這樣,我也只有一月可活了?!?p> “那你運氣不錯,遇到我了。”
“臨羨,我還有一問,只怕會有些唐突?!?p> “你說。”
“你生母可還在人世?”
我不明白為何要問起生母,畢竟父母和離之事實在不便對外人言起,然猶豫片刻還是如實回答:“自然在?!?p> 他點點頭,又轉(zhuǎn)了話音:“說好了,留下來,就要聽我的話,要是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回你晚娘哪里?!?p> 陳先生好像想嚇唬我,可是他難得不知道這樣真的一點也不嚇人,但是我還是配合他點頭。陳先生是猜得了我羞于出口的心思,才會如此言語吧。
擦干凈了墨跡,爹爹與孫先生回來了,他們似乎也談妥了事,喝完陳先生開的藥,我便沉沉睡下,夜里起來吃一碗清粥又服一劑,爹爹陪了我一夜,次日見我醒后才在下人的催促下,不得不離去。
別時話依依,言說起與孫先生的交情,要我在此治病要聽話莫任性,他遠在邊塞也少掛心。
我靜靜聽,一一應(yīng),胸口沉悶,如石壓積。才覺寄人籬下,不可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