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先生將九月下旬的戲單子錄了一份回來給我看。
這旬唱小戲,頭一日唱的《戲牡丹》《藍橋會》,次日唱《何氏勸姑》《苦媳婦自嘆》三日唱《春草闖堂》《鬧元宵》,小戲在午后申時唱,唱三日。
我已有半年不曾去聽戲,倒是一點都沒變,陳先生說他沒聽過這戲,所以似《何氏勸姑》還有《苦媳婦》這樣的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為好。可是好難選啊,從前我都是每場都不錯過的。
“這《藍橋會》我似乎聽過,就這個吧。”
好吧,這可是陳先生自己選的。
那天我特意挑了件粉裙衫,午后趕到城中,兩場戲一個時辰也就唱完了。晚間用飯我仍舊去那常往的飯店,點罷了飯食,喝茶靜待,未料惜月和憶安也相約到此,我彼時還垂首想著杉木水桶的調(diào)子,她們繞至我身后,我才覺陳先生的神情不對,便有素手蒙住了我的雙眼。
“猜猜我是誰?”
我聞得聲音,是惜月無疑,心里卻不知是喜是憂,好歹扯出個笑言,權(quán)做應(yīng)答:“別鬧了?!?p> “不行,必須猜。”
我無奈一嘆,依照她倆的作風,說話的是惜月,蒙眼睛的肯定就是:“憶安,謝憶安。”
“變聰明啦?”憶安果然松手笑。
“我還不知道你們?”
“不知這位相公……”
惜月有問,我原想開口解釋,不想陳先生先我言道:“大夫,姓陳。”
“嗯,陳先生?!蔽已a充。
她倆跟陳先生見了禮,便坐到我身邊,惜月道:“你都不知道,自你爹爹回來一趟,我們真是那哪兒都找不到你人,去你府上問,也只知是你爹爹帶你去尋醫(yī)了。不過看你這樣子,好像還不錯?!?p> “嗯,還……有些咳嗽。”我自不能將真情言明,只能如此應(yīng)答。
“糖糖,你還記得那天我們在暖閣里說的話嗎,我和爹爹說過,他答應(yīng)了?!?p> 憶安一句話說得我乜乜呆呆,回憶在心中過篩幾遍,最后停留在去歲的紅梅白雪,暖閣中三個女孩那些不切實際的話語,在心中飄蕩。
“你是說……”我們眼神交匯,憶安肯定頷首,“嗯,沒錯,你想不想一起?”
我不敢置信,下意識瞧了眼陳先生,他默默坐在方桌一面,低眸不語。怕只怕萬事俱備,卻欠東風,他雖待我極好,我這樣的身體,靜養(yǎng)尚且孱弱,只得些許光景,又如何能遠游。
心中有事,難藏愁顏,不知如何言語,答應(yīng)也不是,回絕又不愿。
“我……我想想吧?!?p> “也好,只是我們要如何找你呢?”憶安問。
我也講不清那杏園究竟坐落何處,為難求助陳先生,他會意:“出南城門十里有處杏園,姑娘出城一打聽便知。”
恰此時,跑堂的小伙計端來飯菜,陳先生抽出兩雙筷子,遞了一雙與我。見此惜月和憶安便起身坐到另一張桌去。
待惜月憶安坐遠了,陳先生問我:“糖糖,你閨名?”
“?。 蔽冶魂愊壬@一句弄的不知所措,慌里慌張應(yīng)答,“嗯,閨……閨名,你不能叫。”
他淡然一笑:“那你來說說,到底什么事要想想?”
我雖心中不安,怕這心法說出來惹人取笑,但終是將那暖閣中的約定與他分明。
“人不大,心不小啊,志在四方呢?”
我羞愧垂首,只怕他說出不可的話語。
“這事我得問問師父,不過以你現(xiàn)在的情況,我覺得還是靜養(yǎng)為宜?!?p> 我埋頭不敢抬起,只低低應(yīng)道:“我……知道了。”
“看你這委屈的樣兒,我又沒說不可。難得下回館子,多吃點?!?p> 陳先生雖如此說,我仍當是不可了,從未奢求他真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墒顷愊壬趺雌头旁诹诵纳?。從來只有月末復(fù)診才會問候我的孫先生,居然特地來找我談心。他話說的明白,我本就時日無多,若有何心愿,早早了卻,也好多點歡欣,少些遺憾。要遠游,他并不反對,我父既將我托付與他,他自要好生照拂,當初向我父保證至少還有一年之期,就定要做到,又言說要陳先生與我同去。
孫先生說:“我從前行醫(yī),也是走過了大江南北,然思良自十歲隨我學醫(yī),卻因他師母早逝,我又年邁,沒走出過京城這幾里方圓,醫(yī)術(shù)雖尚可,但少歷練,此次可讓他隨你同去,也好待我照拂于你。”
我知孫先生之用心,心中感激,不等惜月和憶安找我,我先寫了信兒請陳先生找人遞去憶安家中。
晚間陳先生將憶安的回信帶給我,她要我安心待到十月初十,算來約莫是一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