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兩日,我忽然想起陳先生書房中的棋具,請陳先生陪我對弈,陳先生沒有不答應的。
只是這黑白二子下起來,著實有些耗精神,不等中盤我便興致缺缺丟子不下。
陳先生無奈收拾殘局,我看他撿子,看著看著,鼻子一酸又淌下淚來。
陳先生遞來絲帕由得我哭。
我該如何告訴他,我的空虛與無奈,我的焦躁與不安,我的那顆心,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已經(jīng)命不久矣,卻又百般掙扎,不肯接受,無法面對。我不甘余生虛度,可我的身體又能支撐我做什么?我甚至不能一口氣從臥室走到他的書房。我的心早已被病痛折磨得千瘡百孔,就連撫摸都會生疼。
我靠在陳先生懷里抱著他的腰,生母早早離去,父親遠在邊關,可笑我的一腔悲痛只能對他傾訴,可嘆他與我非親非故還愿意聽我傾訴。
我哭了許久:“我不知道該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下去,可是再不做點什么我……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一聲嘆息,他叫我放開心懷,好生保養(yǎng),未來事莫多想。
陳先生,你的好心好意我全知,勸過多少次,怎奈我一片傷心化不開,又要辜負你的好心腸。
我越思越想越傷心,越哭越泣氣越虛,咳陣陣,嗽聲聲,血淋淋,染紅了絲巾。
絲巾上,斑斑點點血,不是杜鵑拋。我何苦與自己生氣,何苦折騰自己的身體。我尚有知音遙相念,陳先生待我勝親人。還不如止住悲啼,回房暫休憩,再思忖些明朝后日的事情。
又是一朝旭日升,我早早醒來,昏沉沉只覺呼吸艱難,想開窗透氣,解開手上繩索,才行幾步,見那廂陳先生和衣眠于榻上,心頭一陣火煎燒,這半載歲月不饒我還累他一同受煎熬。天際邊才露晨光,我推開窗,怎奈春寒料峭逼得人搖搖欲墜身不穩(wěn),恍恍惚惚跌椅上,急急咳焦焦喘,我只感下一刻便要氣絕身亡。
陳先生聞見動靜,起身關窗,抱我躺回床上。燃明燭火,取針來扎,才教我有些緩和。
“身上這么燙,還胡亂開窗。”
“我醒了覺著喘不上氣,才想開窗的?!?p> “有氣力起身開窗,沒氣力喊我一聲嗎。”
好一陣,我不知如何答他。
“陳先生,我……”
猶猶豫豫半晌,我忽然想起昨夜做了個夢,夢見一片青青草伴幾泉汪汪水,我在草地上穿花越水足步輕盈,似要飛舞上天。
可我也不能跟陳先生說。想來想去淚連連。
“我有一把箜篌還在府中,你能不能幫我取來,我實在不想還有東西在那個地方。”
“等一會兒你喝過藥我便去取,別哭了?!?p> 我昏昏沉沉喝了些米水湯藥,乜乜斜斜等到日暮,也不想問他因何久去不歸,見到那把孔雀首箜篌,千思萬緒又涌心頭。我下得床去,忽覺左足挪步便疼,扶門欄時又不甚磕到了左足的小腿骨,我這些日子,身上也不知道磕碰了多少次,膝蓋腰骨上都還有些淤青,因而當時未曾放在心上,陳先生問我是否磕傷,也只道無事便徐徐坐到箜篌旁。
還是哪首詠杏曲,然我氣虛無力好好的詞兒唱不出口,也只得在心里輕哼。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霜。把酒慰夜長,凄凄盼朝陽。朝起杏花雨,霏霏攜杏香。細雨連絲落,綿綿似情長。道此斷腸情,應是杏花樣。
一曲不得終,抽出腰間帕拭唇齒血,又一陣,左腿磕碰處暗疼,我才覺不對,晃蕩蕩起身被他撫回床上。
“這兒疼?!蔽铱吭谡砩?,手撫左足小腿骨。陳先生揭開一層衣小心按,仍叫我疼出一層冷汗。
“你莫要動,我去去就來?!彼粤T便轉身出門,取來絲絹竹片并剪子膏藥,他動作嫻熟,直接將衣褲剪開,在疼痛處敷上藥膏,裹以絲絹,又用幾塊竹片覆蓋夾緊。不待他多言,我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兒來的藥,你是知道我會斷骨么?!?p> “一點生地黃而已,先用著,一會兒再給你配藥。你方才是不是磕碰了?!?p> “我不過是撞到了門欄上,誰成想會這樣。”
“我是不是說過要小心些,問你還說沒事,可還有磕到其它地方?!?p> “你別說了……疼?!蔽覝I落陣陣,他換了干凈的絹帕給我,言道,“罷了,我現(xiàn)下便去配藥,你再不可亂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