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勸說

　　棗兒通傳三爺回來的時候，周樂安正在看書。

　　她回了一聲，有人輕輕推開房門。

　　梁允升著一襲淡色長衫含笑走進來，眉眼疏朗，連嗓音也是恬淡溫潤的。

　　“我聽棗兒說，你一直在等我。”

　　周樂安合上書，正襟危坐，許是表情太過嚴肅，梁允升也收了笑。

　　原本不疾不徐的語速緊張起來，“是不是太太找你麻煩了？”

　　“我剛問棗兒，她支支吾吾的，我就猜到有問題?！?p>　　梁允升是原主的親哥哥，雖是侯府庶出，但周樂安對他早有耳聞。

　　他雖未入國子監(jiān)，卻能在十四歲中舉人，在一幫高門子弟中極為顯眼。

　　原本她等著今年的春闈，想再看看他的表現(xiàn)。

　　如今，倒是先見到真人了。

　　迎上他關(guān)切的目光，周樂安提醒自己，現(xiàn)在她不是長公主，而是她的親妹妹。

　　“也沒別的事，就是想問問，這次春闈，你準備得如何了？”

　　“哥哥的學(xué)業(yè)，還不值得你操心?！?p>　　他走上前，突然屈指輕點在她額間，然后側(cè)身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周樂安還沒從剛才的親昵舉動中回過神來，又聽他說起，“樂兒，這段時日，你只管安心，旁的事別多想，也別逆了他們的意。你不愿意的事情，我會安排?！?p>　　“凡事有哥哥呢，你別怕?！?p>　　后面這句話，說得極為寵溺。

　　周樂安只有一個弟弟，從小就是她護著弟弟，還從沒人這樣來護過她。

　　她有些不自在，說道：“你的話，我都記著，時間不早了，趕緊去休息吧?！?p>　　梁允升站起身來，暈黃的燭光從他背后照來，將周樂安籠罩在他的身影中。

　　“樂兒，課業(yè)繁忙，我明日一早就得回書院，你一定要乖乖的。”

　　乖乖的？！

　　周樂安對這個詞頗為陌生，但還是順從的點頭答應(yīng)。

　　看來，她被害的事情，盧氏掩蓋得很好。

　　也是聽棗兒提起，她才知道，原主的死和梁婉兒有關(guān)。

　　那日，梁婉兒派了幾個婆子來，給她點厲害瞧瞧。

　　誰承想，那幾個婆子下手沒個輕重，捂嘴的時間太長，將她活活悶死了。

　　那些人只當她暈過去，扔到床上了事，周樂安就這么陰差陽錯進入她的身體。

　　“你，哥哥只管安心備考，我不會添亂。”

　　她如今身處后宅，連出入都不得自由。

　　長遠看來，只有靠著梁允升高中，她才有機會重回朝堂，與皇帝相認。

　　眼下最大的困擾，便是她的婚事。

　　梁允升會不會安排，她并不在意。

　　因為，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

　　只是，她沒想到，難倒她的第一步，是出不了院門。

　　盧氏帶來的幾個婆子和丫鬟，一步不離地跟著她，也就只有在房里，才能得一點自在。

　　“小姐。”

　　棗兒從外面匆匆進來，掩上門，言語間很是高興。

　　“明日謝家上門送親，太太傳話，解了您的禁足，可以出院子了。”

　　送親?

　　難道不是送聘禮來嗎？

　　見周樂安一臉茫然，棗兒回道：“世子要娶謝家小姐做平妻，聽說謝三公子也要一起來，到時候小姐可以看看，那謝三公子是不是真如大小姐說的那般好?！?p>　　周樂安一把將手中的茶杯擲在桌上，冷言道：“世子夫人連月子都沒出，他就著急納妾了?！?p>　　棗兒蹲在地上替她擦拭飛濺到裙擺的茶漬，小心翼翼看著她：“太太特意吩咐了，說謝小姐是平妻，將來和夫人平起平坐，不準旁人說錯?！?p>　　她怕被外面的人聽到，跑到太太面前嚼舌根，又要惹自家小姐受罰。

　　周樂安被她一提醒，冷靜下來。

　　她如今的身份，自顧不暇，先保全自己才能謀后路。

　　“棗兒，你把繡棚拿上，咱們?nèi)ゴ笮〗阍豪镛D(zhuǎn)轉(zhuǎn)。”

　　因著太太的命令，今日出門沒人攔著，主仆二人繞過翠湖，到了梁婉兒住的聽香苑。

　　梁婉兒身邊的侍女碧初見到他們，臉色鐵青，趕緊上來攔住。

　　“二小姐，大小姐不舒服，不見客，你們回去吧?！?p>　　棗兒往里望了望，提著嗓子喊道：“碧初姐姐，二小姐給謝三公子做了一對護膝，卻不知公子喜歡什么花樣，想著大小姐與公子相熟，特來請教?！?p>　　碧初急得要上手捂住棗兒的嘴，生怕里面聽見了。

　　兩人正在拉扯，梁婉兒露出半側(cè)身體，冷冷喚道：“碧初，讓她們進來?！?p>　　碧初哎了一聲讓開路，低聲囑咐，“大小姐心情不好，你們可得當心著?！?p>　　周樂安走上前，見碧初臉上有幾個鮮紅的指印，想來是梁婉兒下的手，嘴角都烏青了。

　　“樂兒給大姐姐請安。”

　　她擺擺手，示意棗兒侯在外面。

　　梁婉兒的房間開闊明亮，各式家具皆是黃花梨木制成，屏風(fēng)擺件名貴奢華，搭配藕荷青黛的窗紗床帳，標準的貴女閨閣。

　　“姐姐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梁婉兒側(cè)臥在貴妃榻上，背對著周樂安。

　　“我哪里不舒服，你不是一清二楚嗎？學(xué)著你小娘那個賤樣，拐彎抹角來惡心我呢。我告訴你，就算你嫁給謝三哥，他心里沒你，你也別想好過?！?p>　　她轉(zhuǎn)身過來，瞥見周樂安手里的繡棚，冷哼一聲。

　　“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庶女，連護膝這種窮酸東西也送得出手，自己丟臉便罷了，還連帶著侯府落臉，看我不回了母親，讓她狠狠罰你?！?p>　　一通話出口，罵得她心中的怨氣少了一半。

　　周樂安掩下唇角的笑意，諾諾回道，“姐姐教訓(xùn)得是，其實在我心里，只有姐姐才配得上三公子，若我去了謝家，魚目混珠罷了?！?p>　　因為謝三與梁樂兒的婚事，梁婉兒在盧氏面前鬧了許多次。

　　盧氏有兩兒一女，她是最小的嫡女，從小就捧在手心長大，沒說過一次重話。

　　可不知為何，盧氏鐵了心不讓梁婉兒嫁給謝三。

　　“還算有點自知之明！你配不上謝三哥，可我和他，門當戶對，青梅竹馬，若不是你使了手段，母親怎會不同意？”

　　盧氏當然不會同意。

　　那謝三的確生得一張顛倒眾生的俊臉，也的確是難得的好性子。

　　可惜，愛上了一個青樓妓子。

　　那女子懷了身孕，謝三定要娶進門，要死要活與家里鬧了一通。謝夫人沒轍，只能張羅著先娶妻，再納妾，否則亂了規(guī)矩，世家大族丟不起這個顏面。

　　明擺著，誰嫁過去，誰就得守活寡。

　　這件事，謝家掩得嚴實，卻逃不出周樂安的眼線。

　　盧氏在這件事上還有點聰明，賠個庶女，得了謝家的恩情，將來為世子在官場上捧一捧，真是穩(wěn)賺的買賣。

　　梁婉兒垂眸低泣，臉上淚痕遍布，一雙鳳眼憤恨委屈，恨不得將滿腹怨懟都發(fā)泄到周樂安身上。

　　“姐姐，謝家是廣陵名門，謝三公子與你又有情分，無論誰來評，都只會說你們二人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母親不同意，一定是舍不得你，才將我先嫁出去的。其實，嫁給謝三公子這樣如明珠寶玉般的人，我也害怕，今日來便想是求姐姐指條明路?！?p>　　見周樂安言辭懇切，梁婉兒擦了淚，坐起身來。

　　愣了半晌，卻只能搖頭，“我若有明路，也無需在母親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了?！?p>　　周樂安覺得，她還沒下定決心，得幫一幫。

　　“明日謝家就會登門送親，謝三公子也會來，姐姐還能見上一面，喚一聲謝三哥。若是等到我與他成親，再見，便只能叫......妹夫了?！?p>　　妹夫兩個字極大地刺激了梁婉兒，她抓起桌上的團扇就朝周樂安扔過去。

　　“閉嘴，就憑你也配！”

　　“姐姐若坐以待斃，可不就是如此么?！?p>　　“我，我......”梁婉兒心頭一陣怒一陣涼，哇的哭出聲來。

　　周樂安趁機再勸，“若是我與心愛之人分開，便是不管不顧也要追尋而去的。即便不得善了，也好過遺憾終生?！?p>　　梁婉兒抬起頭，似是有所觸動。

　　但她從小就在家人的呵護下長大，離家，光是想想就令她恐懼。

　　周樂安行禮告退，空著手出了房門。

　　半幅繡棚還特意留在梁婉兒桌上。

　　她每看一次，都會被提醒。

　　她若猶豫，心愛之人就會變成妹夫。

　　她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