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火生一葉
蘇洛取下一部《天日道學(xué)修行總綱》，入手的符紙觸感令人心怡，因為這是開啟修行之門的鑰匙。他手持道書，當(dāng)下竟忘記打開，也忘了讓道，很快便有其他弟子靠近，倒還客氣，只是當(dāng)面拱手，提醒他讓到一旁。
他立即清醒，連忙歉然讓開，暗忖虎師叔所言不錯，這藏書間中每日不知多少弟子進(jìn)出，譬如存放《天日道學(xué)修行總綱》的書架前，片刻間便有人或來取用、或來歸還，自己縱然是“道書管理員”，但留在這里除了礙眼誤人，也實在沒有別的作用。
蘇洛游目四顧，重疊的書架間許多弟子往來不絕，但基本都是仔細(xì)斟酌，再三思量后，方才選定一部道書，在出口處的大兌換符列隊，用學(xué)分兌換了離去。
他身為“道書管理員”，取閱道書不必花費學(xué)分，剛進(jìn)來時也有多選些道書，回去慢慢領(lǐng)會的念頭，但此時驀然醒悟，慶幸收住了這股貪念。貪多冒進(jìn)，顯然不是修行正道。
況且，他甫入修行門徑，雖然精神刻度已達(dá)到六，按照道理，是可以著手準(zhǔn)備“養(yǎng)神”的時候，但他畢竟幾無根基，于修行之道淺薄得很，就連許多常識都還不明，眼下這部修行總綱，按宋純所介紹，其中飽含諸多修行常識、天日道學(xué)概況、天日道學(xué)三脈門下修行主旨道理，正是他此時所急需，先吃透了這部總綱才是正經(jīng)。
蘇洛不再猶豫，手握道書，持身份令符向出口走去，一樣列入排隊的弟子最后，半刻鐘后才輪到他，在大兌換符上插入自己身份令符，又將《天日道學(xué)修行總綱》置于相應(yīng)處，大兌換符自然感應(yīng)，進(jìn)行記錄造冊。
……
蘇洛離開藏道殿，再到學(xué)宮道場上時，已是日頭高懸東天，學(xué)宮道場人流絡(luò)繹，紛紛攘攘，天上時有劍光寶輝掠過，引得許多弟子仰頭望去，再低頭時便都面露毅色，大約都是下定了意志，必要努力修行，來日也要如此這般，乘風(fēng)御劍，朝游北冥暮蒼梧……
他一眼望去，就見有一座道殿前，擁擠的學(xué)宮弟子最多，竟排起了偌大長龍，怕是有上千弟子，聲勢頗為浩大。
“通兌殿？”
蘇洛眉心輕擰，忽然想起昨晚晚課上，無長學(xué)主那一套“藥血養(yǎng)神”之法，自有一套專用的器物和相配丹藥，說是如有弟子需要，今日可在通兌殿用學(xué)分兌換。
那位張喬師兄……不，應(yīng)該是張喬師侄說了，這一套“藥血養(yǎng)神”之器，怕是至少也要十個學(xué)分才能兌換得到。
也就是說，一名入門弟子，從入門開始，一直修行到初入“養(yǎng)”境，開始養(yǎng)神時，任憑什么也不做，半個學(xué)分也不用出去，所積攢的初始學(xué)分都不一定夠得上一套。
蘇洛心下暗忖，恐怕十個學(xué)分，真得不夠。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多管。一則他還未到養(yǎng)神的時候，二則是縱然需要養(yǎng)神，他也不會需要這種法門，不僅是他身為二代弟子，屆時想必不缺修行資源，更因為他本心里并不大相信無長學(xué)主這一路手段，直覺大有取巧之嫌。
所謂是舉頭三尺有神明，修行者冥想見神，神明無處不在，大道運轉(zhuǎn)，一切投機(jī)倒把的手段，向來都不為大道所容，有多少利，便有多少弊，甚至是得不償失，不應(yīng)為智者所取。
蘇洛徑直回去。
……
蘇洛回到居處，素衣、輕裳二侍女立刻起身相迎，蘇洛心中到底是急于一閱道書，立刻擺手道：“你們自管顧自己，午間我也不必用餐了?！闭f罷，便直接進(jìn)入自己內(nèi)間。
他端坐榻上，卻是很快鎮(zhèn)靜下來心緒。這是蘇洛的一樁異處，無論情形如何緊迫變化，他總能很快調(diào)整心態(tài)，穩(wěn)定下來，再作圖謀。當(dāng)日能夠反殺蘇武，及至有今日，都有賴于此。
“光明之盛，莫大于日，逐夜滋生，以分乾坤……”
蘇洛翻開道書，這部道書開宗明義，先就道出天日之根本。
天地之間一切光明，沒有盛大過天上大日的，日之所在，驅(qū)逐長夜，滋釀生機(jī)，混茫之中劃分乾坤，有升沉世界，劃分混沌，孕育生機(jī)，辨明生死大義的真諦。
這就是天日，天上一輪大日。
無論日出、當(dāng)空、還是日落，萬變不離其宗，日出驅(qū)逐黑暗，為人間帶來勃勃生機(jī)，使得生靈得以滋長，飛禽走獸乃至人類這等靈長能夠目視世間，才是其真正的奧義所在。
光明、灼烈……這一切，都比不上“生機(jī)”二字的玄妙。
蘇洛嚯然之間，便有明悟。
“人，乃至萬物，要活著，便要光明，便要熱量，故而天地生大日。天日在上，有無盡神威，播撒世間，給于多少，眾生便汲取多少?！?p> 他智慧通達(dá)，往日只是一介仆役時，未曾出頭，沒有機(jī)緣，不通修行，此時一入修行之路，便如明燈在心，照見本我面目，許多關(guān)竅觸之則通，立刻明悟。
“所以我見天日道學(xué)的修行者，無非是借天日真諦，以光、熱、火等數(shù)種威能，施展種種法門，便是修行者的道法秘術(shù)！”
“修行天日道學(xué)的法門，動輒有馭火爆光的手段，或如日出冉冉，或如大日凜凜，或如日薄西山，有許多意境，各有千秋，但歸根到底，都在于這一門總綱之中?？偩V教授弟子，天日所屬，乃是神明，非人力所能觸及，那便運用這神賜之威，烈火強(qiáng)光，焚天灼浪，煮岳蒸海，激光輻射……”
他驀地睜開雙眼，一時間大有領(lǐng)悟，又繼續(xù)看下去，將總綱中所講述許多修行常識，天日道學(xué)的概況，都有所了解，記在心頭。
這一番才是開了見識，知道許多聞所未聞之事，心中好似打開一扇門戶，一步邁出，又是一方開闊天地，令人生出迫不及待的欲望，想要即刻修行有成，攝氣御物，縱劍橫空萬里，覽遍光華大千。
蘇洛不由長出一口氣息，直覺體內(nèi)一輪濁氣盡出，似乎肉身又輕盈強(qiáng)健幾分，腦域中清明透徹，意念微微一動，就覺腦域中通亮剔透，精神如燈火照耀周身，通明光潔，輕而易舉便進(jìn)入“靜思入神”的境地。
他略微震動，身上道衣便開了衣襟，雙臂舒張除去道衣上半，露出裹住《帝女升仙圖》的身軀，手指扣住寶圖，將之取下展開，捧在手中，進(jìn)入冥想。
他合目凝神，精神冥想，雖然雙眼閉著，卻仿佛有精神代為目力，捧在身前的帝女升仙圖清晰可“見”。這便是“見”神之境，不僅精神在腦域照見，精神本身便有“見”一切肉眼可見不可見之物的能力。
比如那世俗之中，并沒有修行大道的法門，但總有一些天縱之才，深具慧根，懵懂之中便養(yǎng)就強(qiáng)沛精神，臻入“見”境卻并不自知。這一類人，往往有神奇之處，如隔壁視物等，被世俗中人以為得道高人，甚至神明，當(dāng)然，也有可能被認(rèn)作妖邪……
蘇洛修行的，不是天日道學(xué)任何一脈的法門。
如果是修行天日道學(xué)法門，那么照見精神之后，精神便是一簇火，圓潤如圓珠，好似微縮之日，在腦域之中鎮(zhèn)壓。
這種精神之火，或是有日出之時冉冉而上的激越，或是有大日當(dāng)空壓服一切的威猛，或是有日落漸去時的蕭瑟慘淡，這三種意境，每一種都對往后修行有重大影響，對可以修行的道法，祭煉法寶等等產(chǎn)生差異。
但蘇洛照見的精神，則與此不同。
他所冥想的，是自己的《帝女升仙圖》。
所以他照見的精神，就是一簇?zé)氚咨幕鹧妫蝗绲叟蓤D中那株古桑上的巢穴里燃起的火焰一樣，洶洶烈烈，如有生靈在其中，躍躍欲出。
尤其是那種“蓬勃欲出”的感覺，幾乎成為一種清晰的意志、念頭，仿佛隨時都可能爆發(fā)，從那一簇火焰的巢穴里誕生出一個什么物事來。
至于是什么，蘇洛不能知道。
他觀圖冥想，不知時光流去，直至不知哪一刻，突然感到腦域中精神之火陡然一跳，有一絲熾白的火光，像是突然炸開的火珠，濺射出一點熾白火芒，猛地跳出那團(tuán)精神之火！
與此同時，他精神“見”得清楚，自己手中的帝女升仙圖上，也有驚奇變化——那圖中古桑如人立當(dāng)空，樹冠之中一只巢，巢中生火，火中猛地跳出一團(tuán)白光，那光是火，火中隱約有些東西，精神迅速分辨得清清楚楚，赫然是五枚血艷艷的鋼針，以及一枚綠慘慘的圓珠子！
光火之中，五根血紋鋼針和一枚碧磷子幾乎在剎那之間，便就消融，也不知是被燒灼成為煙氣還是虛無，總之終于徹底消失干凈。
而后，這光火一躍而起，徑直撲來，蘇洛駭?shù)妹腿槐犇?，卻已來不及，眼睜睜看它落向自己雙目之間，從眉心沒入。
接著便進(jìn)了他腦域中。
他仍然“見”得分明。
這點光火，同他腦域中精神之火里跳出的那一點熾白火芒猛然相撞，并無日月相撞的爆烈，也無烈火交融的兇猛，而是忽然如一道流淌的炎流，落了回去，就在精神之火旁，顫巍巍輕晃，須臾間就已成形——
一枚火焰凝練，灼烈得呈現(xiàn)熾白之色的葉子。
桑葉。
也在這一刻，帝女升仙圖上，樹冠中生火的巢旁，有一片桑葉不見了蹤跡。
還是在這一刻，蘇洛居處軒窗外那株生長不知多少年的老桑，在天日之光下，綻出一枚雛芽，生長得極快，已成一片葉，生機(jī)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