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廟里是否有所謂大師,蘇洛四人不知道,但他們已經知道,天書廟里有個道人。
假道人。
因為天下修行出道學,凡是道人,必然是修行者,在大盛王朝的地面上,凡是修行者,必然出自天日道學。
而對方不是天日道學的修行者。
這一點,蘇洛等人一眼即可看出。因為,對方沒有半絲修為。
即使是四人中精神修為最淺的蘇洛,也能看出,這位靜坐于黃草蒲團上,鶴發(fā)童顏,彈指揮手間衣帶當風,誠然似神仙中人般的老道,其實只是一名世俗中的普通人——精神刻度只在一個刻度的十分之一左右。
“天定人命不可逆。
人心世事猶可為!”
天書廟業(yè)已修繕一新,原先唯一的破舊屋子已經過重建,變得磚瓦齊整,窗明幾凈,有焚香的銅爐,有操琴的道童,還有一位搖動拂塵儼然得道高人的……假道人。
廟門旁懸下的十四個字,此時看來,竟異常得令人發(fā)笑。
蘇洛是當真笑出了聲來,于是驚動了合目作高明大師裝的道人,睜目開口問道:“來人何以作笑,擾吾清修冥想?擾吾修行,便是壞吾道行,非功德不能彌補。來人要求何事,功德需倍增?!?p> 而后他便睜開眼看到了進門的四人,著道衣,為首的是名玄衣帶刀的少年道人,出聲發(fā)笑,眼中有戲謔之色。
少年道人笑著問道:“什么是功德?”
旁邊操琴的道童模樣孩童不過十一二歲,已經停下琴音,冷嘲道:“你連何為功德也不知道,怎敢來求問吾師?所謂天生萬物以養(yǎng)人,人以功德來報天,吾師以大修行、大道行,為爾等蕓蕓眾生求告上天,乃是逆天行事,便要以功德來彌補?!?p> 道童冷笑一聲:“入此門來,人各赤金五兩,你們四人便當是二十兩,吾師說要加倍,那就是四十兩!且將功德奉上,好叫吾師為爾等講命解難,若是遲了,天降其怒,再要吾師代為分解,卻是難啦,非功德再加倍不能為之!”
于是不單蘇洛笑意難禁,李剛、李勛二人也禁不住失笑,連月蕭寒也難以保持冷面。
蘇洛就走到老道人正對的蒲團,干脆坐下,笑著說道:“聽聞天書廟中有道友,所以特來拜會,未知道友修行的是什么法門,不妨說來聽聽,我雖修行淺薄,但見道友風姿,不禁景慕,十分想和道友論道一場,以證修行?!?p> 老道神情早變,語調干澀艱難啟聲道:“你們是……修行者?”
“否則怎么和你為道友?”
“大盛王朝的地面上出現(xiàn)修行者,只有可能是天日道學的弟子……”
蘇洛依然笑著,但笑聲不免有些冷意:“當然!這樣說來,你也是天日道學弟子,不知是哪一峰的弟子?來到大盛國都,為世俗中人解危濟困,本也是一樁善事,但道學一向管理得頗為嚴格,你此行是否得到道學同意,有無令符?”
老道臉色連連變化,眼底有詭秘的光掠過,忽然身軀一正,手中拂塵搖動,凜然道:“你不過一個少年,就算是在道學修行,又能有多少修為,道學能讓你下山?少年人,你假冒修行者,假冒天日道學弟子,乃是天大的罪責,還不速速認罪?”
蘇洛四人不由瞠目。
竟有這樣的事情!
李勛不禁厲聲道:“大膽愚夫,你自認是道學中人,難道會不知道,今日有天日道學上使降臨盛都?你當面的正是道學弟子,這一位更是道學二代弟子,我看你真是冒充修行者誆騙,已到喪心病狂的地步,當面不識真人,不是愚蠢,乃是作死!”
老道果然大駭:“有天日道學上使降臨?”
蘇洛也搖頭道:“你果然是個冒充的。不過,這種假借神明之說,或是冒充道學的修行者招搖過市的事情,我從前也是見過的。只是,我先前看到,你這里進出者甚多,且都是盛都中的豪富,似乎真得被你所騙,倒是稀奇?!?p> 老道嚯然立起,寒聲道:“我有大道行,自然能解凡夫俗子許多困惑!倒是你們,冒充道學修行者,罪不容赦,且受死吧!”
“嗯?”
蘇洛終于心驚。
他萬沒有料到,天書廟里出現(xiàn)了一位所謂大師,竟真不是一般人物。
竟敢指他們四位真正的天日道學弟子為冒牌,并且說出“死”字。
正當此時,老道忽地搖動手中拂塵。
呼啦啦!
有風陡起。
四面奔襲,廟中連綿炸響,四面廟門呼啦作響,已經被風吹而緊閉,剎時室內沉暗下來。蘇洛四人嚯然起身,李剛、李勛二人齊齊叫一聲,月蕭寒已猛一步踏出,向蘇洛身前遮擋過去。
老道人手中拂塵又是一搖。
轟隆??!
廟中那座燃香的銅爐騰空而起,就直往蘇洛橫空撞來,似有一支無形大手抓攝,來勢極兇猛。
蘇洛手按日初刀柄,幾欲出刀,月蕭寒已到他身前,劈手一指點出,指間微茫閃爍,如雷霆交響,周遭有細卻厲的風乍起,仿佛橫渡出無盡洪流,一擊撞在飛來銅爐上。
那銅爐折轉方向,一下撞向老道。
老道目中驚駭之色猛閃,他手上動作卻是不停,顯得極為怪異,仿佛他的肢體與他的眼神不是同屬于一人。
那拂塵猛掃,如鞭抽擊在飛去的銅爐上,竟發(fā)出劇烈炸鳴,忽一下嘣響,橫空又轉,撞擊出去,恰好落向一旁已嚇得起身欲逃的操琴道童。
重逾數百斤的銅爐直一撞,就撞得腦漿迸裂,骨折筋斷,連慘叫也不及發(fā)出,已橫死當場。
老道目中仍是只有驚駭無比的光,但他身軀卻猛一下躍動,一跳就是丈許,竟躍到蘇洛和月蕭寒側面,從道袍袖中伸開一支手來,那手五指猛張,掌心突有一團漆黑炸開,慘烈烈又似是一支厲爪,直抓向蘇洛當頭。
老道嘴巴分明沒有張開,但沉暗之中卻有陰森徹骨的聲音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竟有天日道學的修行者來到盛都,我確實不知,幸而你們來了這里,倒是天賜我良機,若能得到一具天日道學弟子的肉身,該是何等美事?”
月蕭寒聞聲猛叫道:“此人只是一具人偶,他體內藏著一只精怪,有攝神奪心的手段!”他驟然醒悟過來,當場之中,毫無疑問以蘇洛修為最弱,這頭精怪早已看出,這是要向蘇洛行攝神奪心之事,更易得手。
蘇洛當然也已明悟。
他按在日初刀柄上的手,猛地向外抽出!
與此同時,廟中的昏暗里,突然有一點銀灰色的光芒炸射,那光迅速迸綻,至丈許高下,而后兇悍沖擊,空氣被撞破驚嘯,恐怖襲來,蘇洛耳中只聽得兩聲悶哼,卻是李剛、李勛二人已被擊中,卻不知情形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