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染綠之葉和灰白之軀【上】
蘇洛見識過生機符箓。
在雒秀秀山下同鄭林一起養(yǎng)豬時,他見過別的仆役將一種綠色紙符放入引來灌溉藥田的山泉水中,那紙符入水即融,融入符紙的山泉水用以灌沃,藥材便能生長得更快、更盛。
那種紙符便是生機符箓。
但毫無疑問,此間被催動的生機符箓,遠遠比用來種植藥材的更強勁,并且是強勁許多。
此時,這座王城城門前青石下的生藤成墻法陣中,種下的是“速成型”生機符箓,意味著其中被修行者灌入巨量自然之生機,完全不必考慮其他一切因素,只要管夠、管多,多到多多益善便可。
這些綠藤瘋長成墻,此時躍躍舞動起來,掀起波瀾,潮涌滾疊地奔騰,用這種原始而自然的方式,將被綠藤纏裹的一切都一波波地向遠方推開。
阻止其靠近王城正門,更要將其推得越遠越好。
蘇洛、月蕭寒,以及李剛、李勛兄弟二人,他們?nèi)吭谶@層疊的綠色波瀾中,被快速推開,推得越來越遠離王城正門。
無論是手持日初的蘇洛,還是修為更深境界更高的月蕭寒,都是束手無策。
……
天日已將至中天。
它終古常新,萬古永恒若此,在這道橫跨天穹的軌跡上運行,今日也不會例外,仍然會在同一個時刻,運行至同一個點。
正午,中天。
這便是天日。
天日道學(xué),秉承天日之奧義,修行的根本有許多,有昭昭之天意,有灼灼之日輝,也有這亙古永恒的意志。
世間有許多時刻都會改變的事情,因為天地運轉(zhuǎn)自生變數(shù),但世間也有許多不為時光流去,不為人力轉(zhuǎn)移而變更的事情。
比如今日,云開天明,天日浩浩,不受任何遮蔽地運行于天穹,將在正午那一刻行至中天,永不會改換。
比如,此時此刻的盛都王城正中央,通往全城至高的授命臺之巔的玉階,由九名天日道學(xué)弟子合力,捧住一架赤玉供臺,鋪陳以錦,覆蓋以帛,前面行走著的是天日道學(xué)正脈天日峰二代弟子梅龍,后面跟著的是大盛王朝國主,還有十余階臺階,他們便將登上授命臺。
這也不會改變。
比如,當(dāng)此之時的盛都王城正門外,綠藤如海,波瀾舞起,連綿疊涌,阻攔下四名天日道學(xué)弟子的腳步。
因為他們的確沒有沖破如海綠藤,撕開阻道波瀾的能力,所以他們無法在天日至中天之前進入王城,趕到授命臺下,這件事情當(dāng)然也不會改變。
……
王城之外。
蘇洛認真想過,梅龍希望他能夠缺席此行中的兩場重要儀式,甚至曾為他準備好充分的理由和合適的辦法,那么自己的拒絕應(yīng)該不能阻止對方繼續(xù)作出一些舉動。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稚嫩。
一城一城地阻止他回城,當(dāng)然是最簡單也最有效的辦法。
并且他也想到過,如果他并沒有主動出城的,又會如何?
答案是梅龍掌握著他的許多底細,王庭大宴上不無下作地道出他的出身,提及到落雷山與天書廟,都是必然會促使他出城的準備。
天書廟發(fā)生的事情當(dāng)然是一場變故,但與梅龍原本的謀劃并無影響。
盛都可以在今日鎖門禁止一切出入,理由是參拜大禮將要舉行,自然也可以在昨日晚間,乃至昨日下午就開始這樣執(zhí)行。
盛都東門能否攔住蘇洛,是一個問題,但王城正門下這片綠瀾,將確無疑問地完成這一使命!
蘇洛想過的問題還有,梅龍為何要這樣做?
此行這兩場儀式當(dāng)然重要,但象征遠大于實際,只會在典籍中記下一筆:某年某日某時刻,舉行了這樣一場儀式,主持者是天日峰梅龍,以及落日峰蘇洛。
蘇洛若不至,按云霄飛車上第一次見面時梅龍所言,即便是安排一名侍女充入行列中,又有誰能知道他蘇洛未在其間呢?
道理誠然如此,但蘇洛相信,事后他的名字絕不會出現(xiàn)在其中,而是被劃去,并且清楚記下諸如“因故未至”這樣的標注。
然而,即便如此,哪又如何?
當(dāng)然不會如何!
那么,梅龍何必至此?
蘇洛無法想通這些,所以只好不想,轉(zhuǎn)而去想些別的——冥想。
在綠瀾推擁中,蘇洛開始冥想,不是為冥想以滋長精神,而是為“見”腦域中那兩片葉。
精神如火熊熊之畔,雙葉微顫,葉的莖連于一處,可見即使是將它們歸入那株古桑的枝上,它們也仍是連在一起的兩片葉。
“車!”
“邪!”
……
蘇洛只需運精神微微冥想,腦域中便響起這兩道音節(jié),交融匯合在一處,卻奇異得并無絲毫嘈雜紛亂,哪怕是兩道音節(jié)同聲而起,他仍然出奇得能夠分別聽得真切。
兩片葉上的奇古文字,流轉(zhuǎn)著湛湛清光。
蘇洛已經(jīng)摸索出大概,第一片葉的“車”字音一旦響起,這片葉也運轉(zhuǎn),大約便是行吞吃煉化之事,而那“邪”字音,則更為兇殘可怖,似乎與左道秘術(shù)之一的奪舍大術(shù)有關(guān)。
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因為再沒有第二張紅紙一筆如火的符箓,即便是還有,相信縱然能依靠符箓之威一刀毀去綠藤之海,它們?nèi)阅茼汈чg再生。
那么便唯其如此了。
一道沉渾有力,短促強悍的音,自蘇洛喉間發(fā)出。
“車!”
……
這道音出口。
腦域中的那片葉,立刻如飛般顫律起,連帶精神之火也灼烈沸騰,蘇洛能清楚感到腦域中的熱意,代表著他的精神已振奮至極。
于是那片葉飛殺而出!
蘇洛嚯然睜開雙眼。
他看到身周丈許之內(nèi),綠藤舞動而生的波瀾戛然而止,然后它們紛紛揚地散裂,成為寸寸綠色的片段,乃至粉末。
有一道飛芒,飛梭于其間,所過之處,一切皆憑空消失。
當(dāng)方圓丈許內(nèi)的綠藤和波瀾盡皆消失,已成空蕩時,蘇洛面露喜色,持著日初向前,堅定地邁出一步。
然后他再發(fā)出一道音。
“車!”
……
成片成片的綠瀾不再。
蘇洛一步步走過去。
他看“見”自己腦域中,那片葉化作飛芒,出去、歸來,出去、歸來……如此往復(fù)。
每一次歸來,這片葉上,便似乎染上些許綠意。
終于,當(dāng)他的腳步來到那十二名同門中的一位身前不遠處,這片葉再度飛出。
這名已遠離天日山脈不知多久,已是鶴發(fā)蒼髯的弟子,面上驚駭難以自抑。
隨即他所坐處的青石,便陡然炸開,將他掀上天空。
無論生死,當(dāng)然首先不免是臀部已成血肉模糊。
然后炸開的青石下,一道翠綠盎然的符箓,如同掌大的一片綠葉,實則是一片翠色玉符,上面的葉痕便是符上的紋絡(luò),自青石下飛出。
飛芒撲至,一“口”吞沒。
蘇洛也隨即“見”到,那片葉又回腦域中,已是綠意湛然,綠到了飽滿的程度。
隨后,這些綠從葉中逸散而出!
蘇洛直覺周身皆是一震,百骸諸竅涼意涌起,每一分血肉都涌入某種神異力量。
如果血肉骨骼等等都可以再度生長,他此刻必定會像一片葉,一顆藤,或者一株樹,開始蓬勃生長。
因為有一道強大生機符箓,其中所蘊藏的的磅礴生機,全部被灌入他的體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