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即將40歲的這端，回望年少的自己，好想伸出手，摸一摸她的頭，對她說：“你呀，真是固執(zhí)！可是，謝謝你，謝謝你的固執(zhí)成就了多年后的我！”

　　我出生在廣東羅定的船步鎮(zhèn)，女，是家里的第一個孩子。我媽說，我的名字起初并不叫現(xiàn)在的名字，叫“招娣”，是爺爺起的，為的是希望我能給家里帶來一個弟弟。

　　那會，聽著我媽對我名字的解讀，我對重男輕女的思想并無感覺，直到我長到7歲，我天真懵懂的心，才逐漸意識到，重男輕女在我身邊是真實存在的。

　　7歲，隔壁經(jīng)濟稍微好一點的家庭，家里的娃娃都去上學(xué)了。和我玩得好的，燕姐，月兒姐都開始上幼兒園了。

　　我問我媽：“媽，我也想和燕姐一起去上學(xué)?！?p>　　我媽面露難色，看了看我爺，我順著我媽的目光朝我爺望去。我爺就說：“女孩子家，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如在家，幫忙干點活?！?p>　　后面說了些什么，已是記不清，可這句話真的是記了三十多年都沒忘。

　　有時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很記仇？不然。這句話為何在我心里刻了這么久！

　　那會，我爸爸辭掉了學(xué)校的工作，一是因為教學(xué)賺不到錢，二是家里養(yǎng)了我和2個弟弟。嗯，沒錯，我爺爺給我取名叫招娣還是有用的，我招來了2個弟弟。大概這是我奶奶喜歡我的很大一個因素。

　　2個弟弟的到來，一是分取了我媽媽的愛，二是讓原本拮據(jù)的家庭更加的拮據(jù)。

　　所以，我爸最終在和校長鬧了別扭后，就辭職了。后來，聽我爸說，他去了東莞打工。對這一段，我已沒有太多印象，只覺得年小的時候，身邊見著的人，除了媽媽，爺爺，奶奶，就是2個弟弟，和隔壁的燕姐、月兒姐。還有，同一排泥磚房子里的大姆、二姆等。

　　因為家里要農(nóng)忙，我才7歲，在家?guī)兔?個弟弟，順帶跟著到田里幫忙干點農(nóng)活。

　　奶奶說，我那會很機靈，嘴巴也巧，干活也勤奮，所以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喜歡我。

　　可長大后的我，卻覺得那是個陌生的自己，竟然毫無印象。

　　爺爺拒絕了我的請求后，我依舊沒放棄，不時地哀求我媽，可惜我媽，因為我爸去打工了，家里她沒有話事權(quán)，所以她無法答應(yīng)我的哀求。

　　我奶就說我“硬頸”，就是死性子，固執(zhí)。說我不能體諒父母。

　　說實在的，7歲的我，真的無法體會。我只知道，燕姐可以上學(xué)，月兒姐可以上學(xué)，我卻不可以。

　　后來，家里開始養(yǎng)蠶。我媽整天撲在養(yǎng)蠶上，沒有時間照顧我。于是就把我送到了外婆家。貼切點，是大舅舅家。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家，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寄人籬下的心酸感。更讓我難受的是，我送離了家，就更沒辦法實現(xiàn)讀書的愿望了?？赡暧椎奈?，前途去留都是掌控在家人手里，即便我哭泣撒潑打滾，依舊要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到他們想我去到的地方。

　　外婆對我的到來很歡喜，大舅舅也是，大表姐也是?？墒蔷四笇ξ业牡絹恚瑒t有那么一些些讓我覺得不同的感覺，我想說是不喜歡，但是她表現(xiàn)得不明顯。

　　那會，90年代初，羅定的村鎮(zhèn)家庭大多并不富裕，我大舅舅家也是，而且他家小孩更多。我去了以后，他家又多了一張吃飯的嘴，所以舅媽對我大抵是無法喜歡起來的，很明顯就是，她對我總是冷著臉，一點不順心，她就開罵，或者狠狠瞪我。那是我人生初始，第一個害怕的人，以至于長大后，去探望大舅舅，都會下意識地躲避我的舅媽。

　　慢慢地，我學(xué)會了看舅媽的臉色。有時候，舅媽會和舅舅吵架，大體也是經(jīng)濟狀況不好，家里開銷大，舅舅還做大好人之類。

　　我假裝聽不懂，躲到外頭了。后面，就拼命干活，什么上山割草，下田插秧，都跟著做。大概，因為我的勤奮，舅媽最終也沒在說啥。

　　而我，也慢慢習(xí)慣了在大舅舅家居住。并且，還開始跟著大表姐去上學(xué)。在外婆家，讓我覺得很幸福的一件事，就是可以跟著大表姐去上學(xué)，并且可以看大表姐所有的教科書。大表姐得空了，也會教我念書。于是，我在大舅舅家寄住的時段，漸漸地學(xué)會了一些字，并且還掌握了它們的書寫，這讓我覺得很快樂，很自豪。

　　跟著大表姐去上學(xué)前班時，大表姐坐在教室里，我坐在教室的門檻上。

　　我已記不清教室里那個老師的模樣甚至性別，可我印象里，那個老師很好，因為我聽課聽得認(rèn)真，還一本正經(jīng)地跟著讀，他就讓我進(jìn)去和別的同學(xué)坐著聽。于是，我在沒有交學(xué)費的巨大便利下，跟著表姐上了一整個學(xué)前班。

　　隨著，過年的時間越來越接近。小姨有一天來到了大舅舅家，并給我?guī)砹艘患宀世_紛的厚風(fēng)衣，說是給我過年穿的。我很開心，坐在小姨旁抱著衣裳傻樂。接著，小姨又說，過幾天我媽媽就會來看我，我就更開心了，因為我想著，我媽定是要接我回家過年了。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是空歡喜了一場，我媽只是來看了看我，知道我在外婆家過得還可以，她就回家了。

　　我很難過，好幾天都躲起來，偷偷地抹眼淚。我覺得我媽媽一定是不愛我了，甚至覺得，我真的是她從河里撿來的。

　　年就那樣來了，更讓我難過的是。舅母給了表姐，表弟們利是，唯獨沒有給我。

　　那年的年，寒冷，且夾著細(xì)雨，這讓我覺得更冷了。

　　外婆應(yīng)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難過，她給我包了一個利是，并且抱著我，安慰我過完年等你媽沒那么忙了，就過來接你回去了。

　　我相信外婆的話，并且，期待著趕緊過完年，趕緊回家。

　　果然，過年后，等到三四月，我真的被送回了家?；氐浇咏x開一年的家，盡管簡陋，可仍舊興奮不已。

　　隨后，我就歡歡樂樂地跑去找燕姐她們玩，接著就得知她上一年級了，而且老師還給她發(fā)了好多新書。我迷得不行，天天往她家里跑。

　　后面，還跟著她去學(xué)校?？上В荒昙壍恼n我還是聽不懂，于是又跑去學(xué)前班門口溜達(dá)，伏在門檻上聽課。

　　教學(xué)前班的老師，叫陳姨。陳姨的身材比較高大，長得很慈祥，眼睛也大大的，對小朋友很友好。

　　她后來，也讓我進(jìn)去教室聽她講課。更神奇的是，她下課了，還跑過來問我的名字，并且問我爸的名字。

　　結(jié)果，她聽了我爸爸的名字，居然說：“哦，原來你是華哥的小孩呀。你爸為什么不讓你來上學(xué)呀？”

　　我支支吾吾了一會，就說：“我家里沒錢?！?p>　　陳姨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等我見著你爸，我?guī)湍阒v，叫他讓你來上學(xué)?！?p>　　我一聽，雙目放光?？捎植淮蟾蚁嘈?。當(dāng)天，回到家，我又去磨我媽，說我要讀書。我媽就說，等過幾天，你爸回來再說。

　　于是，我伸長脖子盼望我爸早些回來。好不容易，終于盼到了我爸回來了。當(dāng)天，剛吃過午飯，我就去抱著我爸的大腿撒嬌說我要讀書。

　　我爸對我的寵愛，在那一刻讓我得到了最真切的體會。他答應(yīng)了，答應(yīng)了9月就給我報名入學(xué)。

　　我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興奮得不行，蹦蹦跳跳地跑去燕姐家，告訴她，我爸答應(yīng)讓我去上學(xué)了，以后我可以和她一起去學(xué)校了。

　　燕姐也很開心。那天，我和她在她家，玩得像個瘋子似的，尤其是我，笑得沒停過。

　　時間來到了1994年的9月，我爸領(lǐng)著8歲的我去村里的小學(xué)報名。由于我的骨架隨我爸，身高已經(jīng)到我爸的肩膀處，還被我媽剪了個大紅帽頭，加上在農(nóng)村，風(fēng)吹日曬，皮膚黝黑，活脫脫一個小男孩。因而，我的數(shù)學(xué)老師說，那會見著我，還以為我爸帶了他弟來報到。數(shù)學(xué)老師的話，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讓我很憤懣，他不僅“誤會”了我的年齡，還認(rèn)錯了我的性別！

　　不過，無論怎樣，我終于可以上學(xué)了。在我一年多的期盼下，在我多次的哀求和努力下，我終于可以上學(xué)了，真的很好。

　　交完學(xué)費出來，我爸語重心長地說：“霞，學(xué)費不便宜，你要好好讀書。讀得好，老爸砸鍋賣鐵都支持你，讀不好就只能出去打工了，你自己選?！?p>　　那會，小學(xué)除了要交學(xué)雜費，還要交建校費，所有費用算下來，一學(xué)期就要400多塊。那會的400多塊，很值錢。我只知道，我媽養(yǎng)一批蠶，賣掉蠶繭，有時候都到不了400元。而養(yǎng)一批蠶，至少要耗費將近2個多月時間，并且是全家人一起勞作的2個多月時間。

　　我爸講的話，我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晰，不是我記憶力好。而是每年，交完學(xué)費，我爸都大概都會說同樣的話。

　　那會，我并不能體會我爸的壓力，全身心沉浸在我能上學(xué)的強大喜悅里。

　　直到多年后，我開始負(fù)擔(dān)我孩子高額的學(xué)費，同時要承擔(dān)家庭所有的開支時，我才深深理解了我爸當(dāng)時的壓力。大概，這就是成長的閉環(huán)，年少無知到深有體會。

　　而我，此刻依然十分感謝那會的自己，一路堅持，一路爭取，讀書的機會。才有了，后來沖出峽山口，上高中，讀大學(xué)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