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一直在林燼視線范圍的顧融的影子,突然消失。
女人猛地回頭。
顧融的臉打豎被烈陽分割了大半,剩下沒被照到的地方,對比起來確實有點黑。
小樹般高的孩子,整個后背沐浴在陽光中,臉卻半埋在陰影里。
本應(yīng)該是天真活潑的孩子,臉上沒有他那個年齡段該有的表情——半垂著眼皮,遮蓋住明眸,嘴唇拉成一條直線,嘴邊兩處稍微下垂,給人一種我不爽,我不開心的感覺,抑或是拘謹(jǐn)。
其實看起來更多的是郁悶,死氣沉沉。
那眼睛似潭死水,好歹有些漣漪。
死水盯著少有的大好人間,盯著人們開心快樂地來來回回,眸中閃過一絲疑惑、不解。
不過有幾縷陽光,不知道以哪種角度稍稍的碰到了他的臉,并凝在此處。
臉上有了些光,才緩和了小孩臉上的陰暗。
林燼無奈朝他走去,隨之大力摁住,比自己矮了幾個頭的孩子的肩。
提醒這個迷路的孩子,該回回神了。
手摁下去的那瞬間,顧融做出了一個生物該做出的應(yīng)激本能,肩頭抖了幾下,像是被突然嚇到的感覺。
受到驚嚇的一瞬,他立刻尋找源頭。
林燼視線正對住那顆對著她的頭。
顧融的眼神順著驚嚇到他的那只手看去。
兩人對上了視線。
女人隨即用了種輕浮的語調(diào),大大咧咧的提醒,
“喂”
“喂”
?。⑽埂?p> 音調(diào)向上,還說的緩慢,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
“小屁孩”
一開口就是這個稱呼,林燼剛剛自己自娛自樂、自言自語,想象的大人身份猛地崩塌。
“別老看這些東西,自己的看路,摔倒了,我可不扶你自己爬起來。”
“再不走快點,你就等著露宿街頭吧。”
一陣陣發(fā)牢騷似的催促
堵住了孩子的嘴,沒給他詢問為何摁他肩頭的機會。
林燼也當(dāng)然知道,發(fā)完牢騷后大步向前,沒顧著身后的小孩兒。
她沒回頭看小孩吃癟的表情,但是大概估摸到了,一想到那個表情啊,她就快樂得不得了,沒忍住哼起小曲兒。
被堵住嘴的小孩心里現(xiàn)在有點怨氣,但是發(fā)泄不出來。
眼前的女人跟他不熟,他并不能行使小孩的權(quán)利,大發(fā)脾氣。
只有平靜的接受,默默的跟在女人身后。
不得不說林燼干這種事兒的力氣真的很大,就是這種情景,放在她任何一個朋友身上,都會多少帶點生氣。
但這個老毛病,她始終不改。
每當(dāng)有人去問她,干啥總這樣?。?p> 她總是抿著笑回答:“好玩啊?!?p> 隨后,有些人無奈的問,不這樣行嗎?姑奶奶,你這樣很嚇人吶。
你每回都直接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啪的一下,摁住我的肩膀,我都被你嚇出后遺癥了。
與這段話類似的,
林燼都會帶上孩子的調(diào)皮,像對待幼時好友一樣,不做過多掩飾,說出拒絕的話:“我不,我就不?!?p> 問的多了,答的也多,
知道林燼有這等癖好的多數(shù)好友,也逐漸習(xí)慣了。
沒辦法啊,她就這樣,對誰都這樣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大大咧咧的,也不怕得罪人。
如果認(rèn)真的討論一下,林燼到底怕不怕得罪人的話?
準(zhǔn)確來說,她是不怕的,因為她沒有太多珍視的東西或人,心中放不下的東西,多了想拼命活著的心思,保護那些人的心思就越來越大,反之就會少。
她恰好只是后者。
你要說她還留存于世間,那一定是念著什么。
有啊,確實有的。
只不過她老是居無定所,隨處流浪,每回都去各種地方,別人想逮她也逮不到。
由于她行蹤不定,所以就算她有什么在乎或者親近的人,一般也追察不到。
轉(zhuǎn)念一想,如果真的有重視的人的話,也不至于連個暖和的地方落腳,一口熱飯都吃不上吧?
要說珍視的人,林燼確實有,只是很少去找而已,畢竟也沒有一般人會盯著她,十來年看著她每天都去哪兒吧?
此刻,林燼踏著陽光,裹挾著的黃土,連同的路間都會有的生命力頑強的雜草,在去找這個世界上對她最重要的人的路上。
熟練的穿過眾多商鋪,來到了這條街道的最深處,同時,一家特殊的、熟悉的門店映入眼簾——樂民興。
整棟建筑拔地而起,整體來看,比過往的商鋪更高,占地面積更大,也更老舊,準(zhǔn)確來說是多了一份古樸。
里頭還不時傳來各種雜言碎語,這種程度對林燼來說有點煩人。
同時,里頭還飄來一陣陣好聞的味道,仔細(xì)聞聞是各種菜肴的味道,那個味道很香很香,很饞人,但少了一份說不出來的感覺。
林燼但想起了什么,突然扭頭一看。
身后的小屁孩,臉上還是那個樣子,但好像還多了另一種東西,應(yīng)該是餓了,被這里的味道勾引到了。
想到此處,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然后視線轉(zhuǎn)向門口的兩個門童,她都不認(rèn)識……
幾步遠(yuǎn)的門童,發(fā)覺潛在用戶到來,立刻擺上自己十幾年以來最美的笑容,客氣的詢問:“客人是要吃飯還是住店?”
視線轉(zhuǎn)換沒幾秒,就隨著視線走過去:“那個,你們好,你們老板在不?”這倆人都是女子,更是把溫和有禮寫臉上了。
她還是適應(yīng)不了這種嚴(yán)肅的環(huán)境,且她不認(rèn)識這兩人的情況,加上她們對自己沒有惡意。
近看,兩位女子長相差不多,想來應(yīng)該是家中的雙胞姐妹吧?兩人身著暮山紫的衣裳,素雅清爽。頭上別著一兩支銀釵固定頭發(fā),乍看美觀極了。
兩丫頭本身底子看著應(yīng)該不錯,臉上沒有過多的粉飾,看著很清淡清新,像一隅池塘中裝飾荷花的荷葉,是配角,但沒了它,主角也會適當(dāng)?shù)陌档?p> 美大多是被襯托出來的。
那個稍高的丫頭出聲:“不好意思,客人,您找誰?”門童待人有禮的面具撤下,露出了嚴(yán)肅的臉,面前兩人的臉色告訴林燼,她從潛在客戶變成了潛在假想敵。
雖然林燼大多時候不知分寸禮節(jié),但混跡江湖這么多年了,該懂的人情世故也懂了個七七八八。
她伸手進(jìn)自己寬大的衣袖里,像是在翻找什么,沒一會兒,她翻出了一塊木牌,舉到兩門童面前。
木牌看著是用極為普通的楠木制成,中央處不刻上了“冼”的字樣,好像是為了防止別人看不清這個字兒,還特意用墨水填了一下,字一旁還有一個奇怪的木刻,年代可能有些久遠(yuǎn),有點模糊不清,上面刻著的,不知道是狐貍還是貓。
只有林燼知道這個是狐貍。
木牌被揚在她們臉上的時候,較矮的那個丫頭專心致志的盯著那個木牌,而剛剛跟林燼說過話的那個較高的丫頭,專心致志的盯著林燼。
被這種熱烈的目光盯著,林燼還是有點不習(xí)慣,然后就被釘在了原處,不敢做其他的小動作。
沒一會兒,看木牌的那個丫頭說:“您好,我叫清辭?!彼氖?jǐn)[向了另一個丫頭:“她是我的妹妹,她叫清明?!?p> “剛剛的事,多有得罪,請您不要怪罪她?!鼻遛o彎腰低頭致歉,這種歉意撲面而來,讓林燼防不勝防。
林燼隨即慌忙擺手:“沒事,我不會怪罪的,現(xiàn)在的世道多點防備心也是好的?!北砻鞑粫肿锏男乃己?,林燼又問“她在哪?”
高個子的清明禮貌回答:“樓主正在田埂采摘蔬菜瓜果,我們可以叫人帶你去尋她?!闭f著,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猶豫道:“不過樓主一般不太喜歡這個時候有人去打擾她?!?p> 林燼沒太當(dāng)回事,不自然地默默摳了摳指甲甲縫的繭:“沒關(guān)系,麻煩帶個路,我自己去。”
清辭和清明一時沒想到面前這人能這么平靜,無所謂的樣子,兩人有些愣。
轉(zhuǎn)頭一想,那枚令牌,樓主只贈予一人,還是樓主親自動手做的。
其中含義必定非凡。
再說帶個路罷了,禍水東引也引不到這兒。
兩人整理好思緒,便作勢要帶段路。
林燼突然道:“等等。”
她回頭望向后頭的小孩兒,眼神示意兩人:“他,安頓好,別死了就行?!?p> “隨便誰,帶路”林燼說,現(xiàn)在她有點煩,這句話聽起來有點不耐煩的樣子。
林燼不太喜歡跟不熟的人溝通。
一聲令下,清明和清辭做出反應(yīng)。
一人一邊,清明領(lǐng)著林燼走,
清辭領(lǐng)著顧融走。
此時已經(jīng)太陽有點紅昏,一副要就此西沉不愿醒的模樣。
夕陽落在清明和林燼的臉上,林燼只是走在清明身后,借此躲避還算刺眼的光芒,緩緩的觀賞天邊的云朵,夕陽,路邊的農(nóng)作,野草野花。
兩人走著走著,清明突然停下腳步,林燼差點撞上清明后背。
隨后,清明抬手指了指遠(yuǎn)處的一塊田地——一片郁郁蔥蔥,還架著些爬藤架子。
“客人,樓主大約就在那處,剩下的路,恕不奉陪,請您不要讓我為難?!边€是一如既往的禮貌平和的腔調(diào)。
林燼暗暗嘆氣,朝清明了擺手:“在下正有此意,你先走吧?!?p> 清明對著林燼道別過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像是生怕觸碰什么禁忌似的。
天漸漸暗了下來,像給大部分可見物披上了一層純黑的薄紗,一層一層的。
僅剩的黃昏,不服氣的給剩下那些沒有被覆蓋到薄紗的地方打上淡光。
有種耀眼但微弱的星光,不愿意被云層遮蓋,努力散發(fā)出光亮的感覺。
林燼踏著唯一沒有被薄紗覆蓋的田間小路,朝著清明剛剛指的那塊田塊,一步步的走。
她走的很輕很輕,很慢很慢。
墨綠的爬藤依附著竹竿子肆無忌憚的生長著,同時,爬藤掛上暗紅的果子,與竹竿作伴。
一列爬藤旁,一女子頭戴草帽,手臂挽著個籃子,看著像是柳條編的,技藝還蠻精湛的。
女子背對著林燼,專心致志的查看爬藤上的果子是否成熟,是否可以采摘。
遠(yuǎn)看那女子在一種綠偏黑的繁茂中,顯得有點幼小,女子彎腰時,恍惚間,身軀好似有些佝僂。
這般景象黃昏也不忍,只得偷偷給女子披上一件若有若無的外袍,是溫暖的橙黃色。
跟天明時分半熟不生的淡黃色果子一個樣。
林燼的注意力全在那女子有點駝的背上,她疑惑,她不解。
十年前冼鯉是這樣的嗎?
她的背影有這么佝僂嗎?
她的身軀有這么瘦小嗎?
太久沒見了,林燼記不清了,忘了
還是回憶欺騙了自己?
林燼不確定的問自己,
很顯然,這個問題現(xiàn)在對林燼來說真的有點難。
難的她眼睛發(fā)澀,鼻子發(fā)酸。
她整個人本應(yīng)愣在原地去思考這些問題,因為林燼本身就是一個遇到點問題,不想好不肯罷休的主,可不知道是什么驅(qū)使著,讓她繼續(xù)走向那個有點陌生,但很熟悉的背影。
林燼的腳步放得很輕很慢,她緩緩的走向那人。
她們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約莫二十多米。
一般來說,都走的這么近了,冼鯉的防備心也該給點警示,促使她回頭,可她沒有。
或許是她太過專注于采摘手邊的果蔬,或許是林燼的腳步聲比幾年前更輕更快了。
有些微小到不可查的東西改變了,讓林燼很不習(xí)慣。
以前,她從來沒有思考過,如果自己和冼鯉的關(guān)系淺淡起來,她們再見時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景?
她也沒有想過,如果東西改變了,她要怎么去適應(yīng)?或者說找回。
林燼作為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和大大咧咧一個人,她經(jīng)常性忘掉一些重要的東西,也經(jīng)常會忘掉一些不重要的東西,卻老是能記住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林燼也不會過多的去思考未來,她就是一個典型的過完今天,只要死不了,明天也照樣過的人才。
林燼還有一點的情感缺失,她對一件事情的判斷,而后做出情緒,大多時候會跟其他人不同,不同就算了,而這些個表達(dá)方式還很怪。
好多朋友都說過她這個那個毛病,她也知道,也沒放心上,坦白講,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忘了就當(dāng)作沒發(fā)生,所以她一直沒有察覺。然后偶爾反思,啊,原來這些毛病都到這么嚴(yán)重的程度了嗎?
林燼呆呆的怔在原地,整個人一動不動的,只有眼睛盯著冼鯉不停彎腰起身。
冼鯉一直不回頭。
林燼胸口悶著一口氣,憋的她很難受。
她不知道為什么難受,明明那個人就在眼前。
橘黃的夕陽很溫暖,在這個正值夏天的時候,應(yīng)該是炎熱,可林燼覺得好像有點冷,路過的風(fēng)見此情景,朝林燼吹了幾下,想吹走她的陰霾。
暖風(fēng)帶起青絲,她的手滑過眼角,撫弄幾縷青絲,隨即把那幾縷差點被風(fēng)帶走調(diào)皮的青絲挽在耳后。
林燼使勁兒把那口氣咽了下去,差點噎死自己。
她哈了口氣,疏通疏通氣管,隨后那不明顯的喉結(jié)一動。
她大喊:“冼鯉!”
忙碌的身影猛地停下,跟木頭人一樣愣在當(dāng)場。
很熟悉,但有點陌生的聲音,迫使冼鯉回頭。
可這喊叫聲來的太突然,她當(dāng)機了會兒,連同著身體僵直。
過了會兒,她好像接受不良,但還是想回頭。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
臉正對著林燼,身子側(cè)著,冼鯉還是沒反應(yīng)過來的一副樣子。
這個時間林燼,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
紅黑相間的外袍
那根冼鯉自己當(dāng)初琢磨了好幾天日夜琢磨出來的,又極度嫌棄的樹枝(木釵子)好好的,別在林燼的頭上。
上次離別前,自己親自給林燼帶上的,她還嫌丑,嚷嚷著要弄下來:“你哪買的,怎么這么丑啊?”
“我一踏出江都地界,我就給它丟了?!?p> 鬧得冼鯉耳朵煩:“那別帶了,太丑,丟人?!?p> 好幾年前的東西了,林燼還別在頭上,一別就別了這么幾年。
這么一想,弄得冼鯉眼睛也有些酸澀。
林燼鬢邊的碎發(fā)又被暖熱的風(fēng)微微帶起。
顏色有點淺的紫瞳,清澈著印著冼鯉的模樣,還帶著點兒描述不出的悲傷情感。
冼鯉沒太看清楚,但她覺得應(yīng)該就是這樣的。
林燼很久之前問過冼鯉:“你為什么會和我做朋友,對我這么好?”
理性的洗鯉理性地回答:“因為你很好懂啊,情緒都寫在眼睛里或臉上?!?p> “你一愣住,我就知道你在發(fā)呆、犯蠢還是有心事……”
他們倆之間隔著一段距離猶如鴻溝,冼鯉不能清楚的看到林燼的臉。
但她現(xiàn)在真的很想擁抱對方,她確信林燼也是這樣想的。
于是冼鯉放下一直挽在手臂的菜籃子,正對林燼,雙臂伸直。
這個動作無非就是告訴林燼,你可以過來抱我了。
此時,林燼眼眶里有且僅有冼鯉。
一個世界上最好的人被西沉到一半的太陽包裹著。
她背靠太陽,背后是萬丈光芒。
她伸開雙臂,迎接自己的歸來。
眼眶里剛蓄起收回的淚水,由于林燼一個沒頂住情感的洪流,被放了出來。
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像流星劃過夜幕一樣快。
冼鯉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離林燼越來越遠(yuǎn),她只是一邊成長,一邊在原地等待林燼。
她給了林燼一個家,一個在外面漂泊,累了可以隨時回的家。
冼鯉會支持林燼的一切選擇,包容一切任性。
林燼離開家前,冼鯉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收拾好行囊,準(zhǔn)備好盤纏。
然后等待她下一次回家,給她準(zhǔn)備幾頓好酒好菜,撫慰她疲憊的身體和心靈,讓她記得她還有家回。
家很溫暖。
林燼邊流著眼淚,邊伸出雙臂,向冼鯉大開的懷抱飛奔。
不過林燼可能帶著點五大三粗活生生變成了老鷹,加上她本身高挑的身材,像極老鷹朝著落單且無力逃跑的小雞攻擊的樣子。
兩人都張開雙臂。
林燼狠狠地撞進(jìn)了冼鯉的懷抱,這一撞,差點兩個人都直接撲地上了,還好冼鯉受住了這個,讓她有點出內(nèi)傷的擁抱。
林燼下巴抵著冼鯉的肩,偷偷的越埋越深,生怕冼鯉看到自己掉眼淚的窘?jīng)r。
溫?zé)岬难蹨I劃過臉頰,劃過下巴,就落到了冼鯉的衣服上。
冼鯉老早就看見林燼眼中的淚光了,沒說什么,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
林燼不習(xí)慣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說話,但她喜歡在熟悉的人面前一直講話。
她沒哭多久就嘟囔起來連著哭腔,聲音粘粘糊糊的,還帶了很重的鼻音,聽起來像嗚咽。
很久很久之后,林燼說那個時候她靠在在冼鯉懷里說了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話。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但現(xiàn)在的冼鯉只聽到聽懂,我很想你。
這么多年了,冼鯉還是不知道,林燼哭的時候一般都在說什么,所以她結(jié)合了當(dāng)時的場景和林燼的情緒,大約也能知道她想說什么,想表達(dá)什么。
其實冼鯉一直都不知道,為什么林燼這么貪戀自己的懷抱和溫暖,但她始終十幾年,四海為家,風(fēng)餐露宿,唯一互相依偎的那四年好似是林燼厭倦了流浪,自己隨意找了個窩躺下罷了。
四年后,她又重新啟程,這一走就過了,
十年。
再回來就是今天了。
算了算了,隨她吧,只要我活著一天,她肯回來,我就一天會好好照顧她,冼鯉這么告訴著自己。
此刻,冼鯉耐心的抱住林燼,給予她溫暖的避風(fēng)港,聽著她不明意義的嘟囔,還不時輕輕拍幾下她的背,怕她緩不過氣兒。
她可以也想繼續(xù)多抱會兒,但是不為了摸黑回去,只能委屈林燼,暫時關(guān)上發(fā)水的大壩。
懷里的人有時候很怕黑,特別是情緒波動大的時候。
這個人想讓她哭挺難的,想讓她不哭也挺難的。
冼鯉只能先安撫下她的情緒,再進(jìn)行勸說,之后才可以走。
可現(xiàn)在林燼到底在說什么?冼鯉實在聽不懂,在你不知道一個人為什么情緒崩潰時,你好像對怎么讓它恢復(fù)正常無從下手。
冼鯉只能用老方法哄人吶,她柔聲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p> 林燼說五六句,她就會回一句。
時間長了,這個姿勢總會累的,天也總會黑的。
時間不允許冼鯉繼續(xù)這樣拖下去了。
天要黑了,一般情況來說,林燼要哭上一兩個時辰……
冼鯉費力的空出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從爬藤上扒了個暗紅色的果子塞進(jìn)林燼的嘴里,以達(dá)到讓林燼閉嘴的目的。
林燼順從的被塞果子,輕咬一口,酸酸的,甜甜的,熟悉的味道。
但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冼鯉只好拋出魚餌:“你不是喜歡吃柿子嗎?這片都是你的,早些松開我,你就能多帶點回去,限天黑之前。”
“還有吃完嘴里的再去貪其他的”冼鯉習(xí)慣補充道。
魚餌剛放下,魚兒就咬餌了,迫不及待地上鉤了。
畢竟這個條件對于林燼來說太有誘惑力了,她拒絕不了。
林燼這個人吃軟不吃硬,但少數(shù)時候她軟硬都不吃。她也不喜歡被說教,特別是她認(rèn)為自己沒錯的時候。
但冼鯉說的話,林燼一般都會聽個一星半點。
她不是不聽勸,只是勸她的人不合適。林燼每回聽下的長篇大論,她都有聽,但她就是改不了,就是老忘。
冼鯉沒法呀,只能多說幾遍,讓她記憶深刻點,慢慢改唄。但很顯然,冼鯉并不是一個喜歡說教的人,盡管她很擅長。
她對林燼持有保留態(tài)度,偶爾說說就行了,不用太多,以后不殺人放火就行?,F(xiàn)在看來很成功,不殺人放火,就是喜歡不回家。
冼鯉一聲令下,林燼立刻松開三四口,解決了嘴里的柿子。
然后流連于柿子叢中,遨游在黃土雜草上。
林燼,現(xiàn)在像蜜蜂進(jìn)入百花叢,暈頭轉(zhuǎn)向,一時半會出不來。
冼鯉也不攔她,就把籃子遞給她,好讓她多裝點回去。
自己則找了個地兒,無傷大雅的坐下。
看著亂花迷人眼。
冼鯉看著林燼,這副開心亂竄的模樣,沒發(fā)覺自己臉上不知何時掛上了笑意。
最后,林燼一手挽著菜籃子,惦記著里面油光水滑的柿子,一手牽著冼鋰的手。林燼跟失了骨頭架子似的,大半身子壓在冼鯉身上。
兩人就以這副模樣踏著太陽西沉最后的幾縷光,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們互相依偎,互相牽手,靠著對方身上的溫?zé)?,走了很多年?p> 她們倆至今未真正分離過。
這上一次的離別是為了這次更好的重逢,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