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錦行行會
冬日上午的綾錦院寢所十分安靜,從窗外能傳來織機(jī)的軋軋之聲。
這幾天孫雨連續(xù)奔波,精神雖然亢奮,身體卻累的狠了,好好地睡了一個懶覺,直到高姨媽過來才醒。
“雨兒,雨兒!”高姨媽風(fēng)風(fēng)火火,在外面捶門大叫,“快些開門,有事要說。”
孫雨被吵醒,連忙趿拉著鞋跑去開門。
睡懶覺被逮住個正著,孫雨臉都紅了,討好的將姨媽迎進(jìn)來,笑著讓座。
高姨媽橫了她一眼,“傻笑什么,還不梳洗?”顧不得訓(xùn)教她,又一疊聲的催道:“快些,錦行的行首要見你?!?p> 孫雨嚇了一大跳,問道:“姨媽,行首是誰?。课矣植徽J(rèn)識,見他做什么?!?p> 高姨媽埋怨的說:“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道這個黃老頭抽了什么風(fēng),一定要叫你過去問問。你別怕,去了那里,萬事都實話實說,姨媽也陪你一起去?!?p> 接著高姨媽將情況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高家這兩天分頭辦事,高姨爹是和各戶頭及錦工綾工聯(lián)絡(luò)商議,想要大家集思廣益,提出應(yīng)對法子來。
而高家公則去了錦行行會,找了行首商量此事。
行首姓黃,祖上也是京城郊縣的形勢機(jī)戶人家,只是現(xiàn)在沒落了。民間織錦本來也比不上官營,他這個行首也沒多少權(quán)力,就是頂著個名頭罷了。
梳洗收拾好了,兩人一齊出門。路過場房時,高姨媽又叫上高大郎去“見見世面”。
錦行聚會之所就在綾錦院不遠(yuǎn)處。
冬季寒冷,路上行人大多行色匆匆。
高姨媽邊走邊囑咐兩個少年,讓去了之后叫黃行首“老姑父”,錦行的大人們不認(rèn)識的一律稱呼“大爺”。
又嘆息道:“若是以我的主意,不如卸掉戶頭,改織絹布。損失雖然大些,但咱們小門小戶,能好好活著,家宅平安也就滿足了?!?p> 高大郎退后一點(diǎn),沖著孫雨擠眉弄眼,小聲道:“今早大父斥責(zé)了娘,說她是婦人之見。把娘氣的不行?!?p> 孫雨也退后點(diǎn),小聲問:“大父怎么說的?”
高大郎裝作老年人樣子,佝僂著背,又虛空模仿摸胡子的動作,悄悄的沉聲表演:“高家原來是匠籍,費(fèi)了幾代人的努力才劃為坊郭戶,如今一旦卸掉戶頭,交不齊家業(yè)錢,難道還要降為賤口,去濟(jì)州人那里討飯吃嗎!
況且就一時間哪里能找到接手的人來。錦工們跟了高家一場,一出事情就撇下他們,以后在蜀人中還怎么混?”
他學(xué)高家公的樣子惟妙惟肖,逗得孫雨嘿嘿直樂,只是不敢發(fā)出聲音來。
到了錦行門口,兩人才嚴(yán)肅下來,一派正經(jīng)的進(jìn)門。
孫雨其實沒有和黃行首說了幾句話,倒是坐行首下頭的一個中年胖子,一直在笑呵呵盤問她。
而且言辭犀利的很,找到孫雨說的不少漏洞來。比如說苗院使的談話細(xì)節(jié)是誰傳出來的,孫雨從縣主的哪個下人聽得消息等等。
孫雨越說越亂,前后邏輯也有點(diǎn)合不上,好在兩次偷聽都是她親自見過,將當(dāng)時的場景描述的清清楚楚,連苗院使等人的衣著,房間的擺設(shè)等都說了出來。
又將那個頓茶的女使樣貌也說了一下:“她臉上貼著好大一個花鈿,金光閃閃的?!?p> 一直坐旁邊擺弄紙扇子的白面書生忽然插口:“苗家確有一個女使,因受過黥刑,常貼花鈿示人?!?p> 胖子點(diǎn)頭,笑道:“北方紡織大戶里面,薛家,馬家都是其中翹楚。我自從聽說此事,就給薛家修書一封,計算日程,回信也在這一兩日間了。
當(dāng)此絹布大盛,綾錦衰微之時,我等需繆力同心,勇于任事。還望高公能繼續(xù)提供消息,以便我等做出應(yīng)對?!闭f完,他站起身來,向高家公施禮。
高家公忙站起來拱手:“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本來是我們該做的?!?p> 孫雨看他倆互相滿意的樣子,心想:“好家伙,我這個探聽消息的人就在眼前,不和我說,反而讓高家公提供消息!”
***
從錦行出來,高姨媽帶著孫雨和大郎回家吃飯。
大郎和孫雨嘀嘀咕咕:“雨妹妹,等你去了縣主那里,能不能幫我看看縣主和縣馬常玩些什么,打雙陸還是賭牌?”
大郎只比自己大幾個月,不到十五歲,還不能體會到大人的愁緒。
孫雨也不愿意把他從少年的世界卷到各種社會是非圈里。她隨意地問:“你問這些做什么,要是想玩雙陸,我給你買一副。”
大郎果然心花怒放,美滋滋的說道:“好啊,不要紙片的,要那種皮紙和包銅的。我也不著急要,等你領(lǐng)了薪水再說。”
又想起什么來,說道:“這事你不要告訴我爹,他最近脾氣大的很,老說要和放貸的交子鋪扳價?!?p> 孫雨心里一緊,問道:“什么扳價,今兒行會上怎么沒見姨爹呢?”
“那些放貸的可不要臉了!”
見周圍沒有人,他露出厭惡的表情,“你不知道,爹請了交子鋪的行錢吃飯,想打探一下借貸的行情,誰知那人竟然說,他們是私人的鋪子,必須得抵押田契、地契才給借貸,而且利息要的都很高?!?p> 孫雨聽得有些糊涂,問道:“交子鋪是賣什么的?什么行錢?”
正義憤填膺的大郎卡了殼,瞪著她道:“交子鋪不賣東西,是放貸的。你怎么連這也不知道?!?p> 孫雨忍不住笑了,道:“是我孤陋寡聞,你快接著說?!?p> 高大郎覺得自己應(yīng)該多教教妹妹,于是挺直了脊背,老氣橫秋的說道:“這也不能怪你!以后你多出外面逛逛就知道了。交子鋪很神奇,他們家的紙可以買很多東西?!?p> 接著他又苦惱道:“那個行錢——就是交子鋪的伙計,說快到年下了,鋪子里在收縮借貸的銀錢。要等明年開春才有低息的貸款。
我看爹愁的很。大父倒勸他,說只要機(jī)子按照出錢多少定下歸屬,大家還是能擠出錢來的。怕的是出了錢,機(jī)子還是公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