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郎飛快地脧了孫雨一眼。
原來這位郎君與錦行的人也認識。
消息路子既廣，各種機密之事都能參與，做事又爽快，這樣的人一定要傾心結交，將來大有用處。
剛才自己一著不慎，惹得他懟出一句硬話來。
幸而這人毫無城府，隨意周旋兩句，已經將話揭過了。
就這一句話，語氣厭惡得很，看來他對苗院使很看不上啊。
心思飛轉，面上微笑：“沒有，沒有。我當初既然說替老弟保密，又怎會不打招呼就泄露你的音訊？總要老弟首肯，楊某才敢提及老弟相關?！?p> 孫雨吁一口氣，放松下來。
其實當初說的保密，是指采山金的事情。但現(xiàn)在楊大郎給擴大范圍，再次答應保密，讓她松馳之余，內心還有點感激。
楊大郎能投桃，自己也應該報李。
“楊大爺，我年紀小，家人是不允許在外面摻合什么事的。只是這樣一來，倒顯得我行事隱秘，唉。還請你多體諒一下。”
楊大郎本就是機警之人，這時心神完全專注于孫雨，當即意識到機會，立刻表白：“放心，我都明白。我最厭煩在人背后傳話的行徑，無端生出多少事兒來，于人于己無益，何苦來?”
好識趣的人！
難怪能說動陳家做這種賠本買賣。
“我雖然不好露面，倒可以再去打聽一下消息?！?p> 楊大郎聽出這個口吻和剛才的又大不相同，有些自己人的意思了，覺得摸準了孫雨的脈。
半試探半感激道：“多謝。一切都要偏勞！可嘆工匠們生活艱難，此事若成，造福百姓。也能算我的一樁功德了?！?p> 孫雨連連點頭，本來嘛，達則兼濟天下，有能力的人多幫扶窮苦百姓，這才是正理。
當下主動告辭。
出來后往陳家學舍走去，回想從聽說織機改進消息到現(xiàn)在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十分復雜。很多情況都出乎意料之外，心里禁不住有些困惑。
她一開始以為織機改進是好事，很高興。
然后聽高姨爹分析，又以為是壞事，不能做。
后來楊大郎一力應承，將壞事變好，似乎也不錯。
到現(xiàn)在事情逐漸明朗，若是事成，好像所有人都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苗院使利潤大增；
知府增加了課利；
織機效率提高，工匠們受益；
楊大郎得到了金礦石生意；
陳家搭上了院使；
高姨爹想要低息借貸，已經有眉目了；
高家公想趁此機會拿下織機歸屬權，不知能否如愿？對了，高家公和錦行來往密切，不知道錦行想要什么。
這一切是怎么串聯(lián)起來的呢？
好像是從楊大郎開始的。
好本事！
而且楊大郎面相憨厚，無論說話還是辦事，都讓孫雨覺得很舒服，仿佛遇上知己，自己的一切觀點看法，都與對方不謀而合。
孫雨不明覺厲，心悅誠服！
像傅剛，精明外露，老練能干，但孫雨對他就會更警惕一些。
細思自己遇到的這些能人，若論做事干練，傅剛為最；若論心思縝密，李大義第一；但是說到駕馭人心、與人結交、口才敏捷這幾方面，楊大郎都是個中翹楚。
縱觀官府、陳家、傅剛等都是能人，楊大郎卻能將他們的心理揣摩的明明白白。
善于揣摩，說明此人性格是制人而不受制于人的，不然他費心費腦的揣摩干嘛？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而他因金銀小利被杖責又說明眼界格局上差一點，不能審時度勢。
被杖責后稱病，典賣陪嫁等反應，說明他隨機應變的能力也不錯。
人才！
而且是個落難的人才！
孫雨如夢初醒，頗感驚喜。
這人正可以為孫雨所用啊。孫雨受制于年齡和性別，不能直接開展事業(yè)，現(xiàn)在是天上掉下個經理人，替自己對外代言，可不正好？
楊大郎本事再高，只是沒有背景的庶人，以宋朝官府盤剝商家的手段，不能搭上士大夫階層，他是成不了氣候的。
但是孫雨本身有外掛，正可以替楊大郎兜底。
比如金礦生意，那還不是隨便做？
天下之大，哪里沒有金礦？乃至銀礦銅礦什么的。到時楊大郎愛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好意思在大宋挖，還可以去外國挖嘛，島國上好像就有銀礦，挖罷！
只要他能為自己辦事，這些不過是小意思。
***
陳家學舍的門口，來喜正百無聊賴的向上丟一顆骰子。忽然見到孫雨過來，急忙迎上來打拱，熱情問道：“郎君終于過來，陳大郎君可念叨您老人家好幾回了?！?p> “是嗎？”孫雨想起自己離開也沒和陳涇打招呼，有些心虛，忙問：“他可有說什么事？”
來喜不知道做題的約定，還以為是朋友間的念叨，笑道：“小的不知。想來是大郎君定想念郎君了吧。
里面已經散學，不如小的現(xiàn)在去陳家通報一聲?！?p> 孫雨搖搖頭，笑道：“明天再來也一樣的。我先去看看賈郎君?！?p> 這會兒已經近黃昏了。
諺云：“冬至有風冷半冬”，今年的冬至刮得風大，果然天氣冷。孫雨裹著大厚袍子，尚且覺得冷颼颼的。
不知道賈憲的身體怎么樣了？
想到他帶病參加考試，不由蹙眉。
還有他家族的人要來京城，不知來了沒？
孫雨在心里琢磨著，走路速度越來越快。
走進夾道，就看見賈憲正在小屋門口忙著什么，旁邊地上放著一支筆和一張紙。
孫雨忙急步上前，喊道：“這么冷，你在外面凍著干什么呢？”
賈憲回過頭來，頓時笑道：“這么冷的嗎？你穿著真厚。快進去暖和一下，我這里還有點事，馬上就測量完了。”
孫雨見門口地上插著兩根竿子，地上放著木尺等物。夕陽西下，照在竿子上投下長長的陰影。
“身體剛好，哪能這么吹風。你這是做什么呢？”
賈憲很開心的說：“你看，這是《日高圖》上面的法子。用兩根竿子就能測量太陽的高度，真是神奇！趙君巧思絕世，昭然著明。
我已經連續(xù)測了巳（sì）、午（wǔ）、未（wèi）、申（shēn）、酉（yǒu）時的數(shù)字，也計算過了，每日竿子影子的變化規(guī)律是長短長，與之對應的，太陽的高度變化是小大小。重差法之巧，令人神往，我聽說有一本《九章重差圖》，附于《九章算術注》后面，不知什么時候能一睹此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