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梅香品了口茶,遂輕嘆了口氣,因為她知曉,自己收徒牽扯眾多,此前她曾拒絕了諸多拜師的請求,但堂妹臨終托孤,這也不得不讓她重視起來。
張梅香側(cè)目看向桂枝,言道:“雖現(xiàn)如今我身為你的養(yǎng)母,但師徒一事尚未定奪,只因此行收徒的講究頗多,不知你可曾了解過?”若是桂枝家中不遭遇這場劫難,說不準(zhǔn)張氏會在送她入教坊前,提前給她普及一些知識。
但事發(fā)突然,一切都是臨時決定,是以小桂枝便不可能懂得這行的收徒規(guī)矩,所以此時只能搖頭回道:“回夫人,桂枝不曾了解……”
張梅香早料到了,伸手指了指,令其站至自己面前半米處,隨后說道:“我收徒,講究五看一亮?!?p> 聞此,桂枝有些疑惑,畢竟不懂,只能等著張夫人解答。
天色漸晚,張夫人仍舊在與桂枝解釋著“五看一亮”的其中含義,但講到最后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所說的,這個孩子可能無法理解,這些事兒還需她親自經(jīng)歷,方能體會,是以便苦笑一陣,隨后說道:“若以這五看一亮的標(biāo)準(zhǔn)對你,或許你也有些資質(zhì)……
這樣,明日你隨我去練功場,到時你或能明白,現(xiàn)在,用了飧食早些歇息吧!”
話音剛落下沒多久,一旁門外的琳兒便是端著一匣子走了進(jìn)來,像是提前約定好的一般,她手里拎著個棕色的木匣,共分兩層,打開之后,便從其中取出了一些飯菜,擺置桌上。
既然來到臨安,餐食標(biāo)準(zhǔn)亦是要比平日里高出許多,但張梅香本人在這方面素來從簡,是以吃食并未與她往常有太大差距,不過這倒也好,越是新鮮的越是容易讓此時的小桂枝心中產(chǎn)生抵觸,而越貼近平常的,她便越覺得熟悉也能接受。
用過飧后,各自洗漱,桂枝亦是睡在了張梅香的旁邊。
一夜無話,轉(zhuǎn)至天明。
早晨的臨安城內(nèi)便很是熱鬧了,或者可以說這些熱鬧從未消散過,幾乎是夜夜笙歌、日日快活,城中人除卻有官職正務(wù)的,幾乎都在品早茶、糕點;御街上有負(fù)責(zé)沖水的工仆,他們將木盆里的水沖向街道兩側(cè)的排水渠中,目的是為洗刷昨日的痕跡,有那散落物件的、花冠凋謝落下的、醉酒嘔吐的、起了爭執(zhí)互相打出鼻血的,皆是盡數(shù)沖刷干凈,不留痕跡;酒樓處不論是在閨房中醒來的抑或是前半夜被趕出酒店在外吃酒露宿的,這會兒也都紛紛清醒,迎接第二天。
而京都教坊中張梅香的廂房中,桂枝早就醒了,甚至可以說她就沒怎么睡著,一路以來她都是強忍著的,只是為了不惹人厭,而從奔波之中走出踏實地躺在床上后,那股感覺又油然而生,前半夜若非因這幾日的趕路勞累小憩了一會兒,恐怕這漫漫長夜她都難以合眼。
思來想去,她坐起身自己穿好了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間,將門帶上。
而這院落之中的一棵樹上,大雁小七的聲音卻是突然傳來,就連桂枝都被嚇了一跳,又驚又喜,不過她還是趕忙上前,不斷擺手說道:“小七別出聲!夫人還沒睡醒,莫要吵到別人!”剛說完,小七竟真的不再發(fā)出聲音而是湊到了桂枝身前,用腦袋蹭著后者,似乎十分想念。
“小七你竟然一路跟到了這里!我們是坐在馬兒上的,你卻要費力揮翅,辛苦你了。”桂枝小手摸在小七的頭頂,似乎十分心疼,片刻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開口說道:“小七你還是趕快走吧!前日進(jìn)城之時,我可是見了一些把鳥兒都放在籠子里的人!我可不想讓你也在籠子里!”桂枝心性善良,誤將小七比作那些觀賞鳥兒,可她殊不知,如小七這般生得陰陽兩色的大雁,在當(dāng)今可是從未有人見過的,其稀有程度絕非那些可比,哪怕是將其送給當(dāng)今天子,后者也會稱贊兩句,所以把它養(yǎng)在籠子里,那就太屈才了,起碼也得專門為它打造個庭院養(yǎng)在里面才行。
桂枝一邊和小七談?wù)撝氖?,一邊偷偷抹淚,此時的她還未從喪親之痛中走出。
而沒過多久,庭院外便是傳來一些親切的聲音:“琳兒姐姐早,請代向大司請安?!?p> 院落外姑娘們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琳兒則是雙手交與身前微笑點頭回應(yīng),但實際上每天讓她代勞請安的人沒有幾百也有幾十,時間長了,大司也不想聽這俗套了。
琳兒搖頭苦笑,心中想道:“這些姑娘得有多想飛上枝頭變鳳凰???”說著,他便是直接朝張梅香的庭院走去,而穿過拱堂時一眼便是瞧見了站在其中的桂枝,便開口問道:“唉?桂兒小姐,您怎么站在這兒呢?夫人醒了嗎?”
桂枝沉默著搖了搖頭,目光卻朝著身后院墻外瞥了一眼。
琳兒看向張夫人房門,發(fā)現(xiàn)門亦是關(guān)著的,便沉默片刻笑道:“既如此,那我便帶小姐去洗漱,然后吃點東西,如何?”
聞此,桂枝連連點頭,緊接著隨著琳兒走出庭院。
清理盥洗過后,琳兒在小兒隊里給桂枝尋了一件新衣裳,雖然并非特地定制,但其材質(zhì)也是上品,畢竟現(xiàn)在入了教坊,原先的裝扮的確有些“土”氣了,這一身以翠青為主,看起來倒是干干凈凈,頗為水靈;而與這位琳兒待在一塊兒,桂枝更覺得她如姐姐一般,待人親切,是以比較能放開。
晝食不到,也吃不得多飽,只是尋些糕點,用些茶水墊補腸胃,是以用過后她們便返回了庭院,還未至其中,張梅香便是走了出來。
見桂枝與琳兒,她言道:“清起未看到你,便是料到琳兒帶你洗漱去了,若無他事,現(xiàn)下便隨我來吧,帶你了解一番五看一亮?!?p> 桂枝應(yīng)下,緊接著便是在其帶領(lǐng)下,來在練功場外,隔著一段距離,便是能聽到其中傳來一道女聲,頗為嚴(yán)厲。
“說了多少遍,你們這手腳莫非不聽使喚?不要動,保持一個時辰……”場中,紫蝶姑姑正在訓(xùn)練姑娘,這群姑娘皆比桂枝大上一些,但也不過十三四,芳華正好,可此時卻個個咬唇鼓腮頗顯吃勁,不過卻沒有一人敢懈怠。
紫蝶姑姑手執(zhí)藤條,在這“花叢”間巡視,若是瞧見那姿勢不對抑或是交頭接耳不專心的,這一鞭下去,怕是得留個痕跡,不過也不宜太重,紫蝶姑姑下手很有分寸,最多身上紫青一塊兒,不出半月便能自消,若有條件的便去街上藥鋪弄些跌打酒來,消得更快,因此,不少販賣跌打酒及膏藥的商販總會出現(xiàn)在教坊門外,為的也是能多賣一些。
桂枝和張梅香來至此處,見紫蝶姑姑威風(fēng)凜凜不禁頓了頓。
“怎的?莫非怕了這些?若你想做我徒弟,這些還是輕的,所以你要想好?!睆埫废阏f道。
“回夫人,桂枝不是怕,只是替她們疼著,這一鞭鞭的抽將在皮肉上,怎得不痛?”
桂枝回道,大概這便是觸目驚心。
“痛?!睆埫废阈α诵?,繼而言道:“若怕了吃苦受罪,那便不是做這一行的料,她們受這般苦,若能學(xué)成便也罷了,若學(xué)不成,枉費此遭……”談及此處,她也沉默了片刻,桂枝說得不錯,練功如此艱苦,她們這群姑娘都在這兒,然而最終能成角兒的也不過百眾之一二,其余人則會是碌碌一生,最終要么淪為城外歌舞伎、要么回家相夫教子,此一生也不過如此,這便是藝人的現(xiàn)狀,不少人將教坊與坊間那些下九流的混為一談,實屬無奈。
見張梅香等人來至此處,紫蝶姑姑趕忙來至面前行禮,張梅香則微微頷首,而后紫蝶姑姑便再度返回場中教學(xué)。
而不少姑娘則趁著這會兒功夫瞥了眼大司所在的位置,瞧見了一側(cè)的桂枝,心中所想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