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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梁漢王

第六十三章 葉城骨

新梁漢王 易十四 3033 2016-03-28 14:25:18

  葉縣乃形勝之地,也是河南諸縣中歷史淵源頗為深厚的地方。

  春秋時,楚國貴族子高被封于葉,人稱葉公。其人在漢劉向的《新序》中留下了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葉公好龍,專用于嘲諷那些圖虛名而避實務的荒誕之士。這個故事是否真實已不可考,因為劉向的《新序》原就是一本專以諷諫為政治目的的故事匯編,演繹或多于實際。但就葉公子高此人而言,在主政葉縣之時,倒是勵精圖治,勸課農(nóng)商,頗有一番作為,就連孔子周游列國時,也曾多次與葉公談論為政之道,并稱贊葉公治葉經(jīng)驗為“近者悅,遠者來”。

  戰(zhàn)國時,魏據(jù)葉縣,于邑北置昆陽,秦統(tǒng)一六國后,分置秦置昆陽、葉陽二縣,由此昆陽與葉縣或分或和,然兩縣地相毗鄰,域出同源,時人多通言之。新莽末年,時為偏將軍的東漢光武帝劉秀,于昆陽一役中以寡敵眾,一戰(zhàn)成名,由此延續(xù)了漢王朝數(shù)百年的國運。其時昆陽城雖在此葉縣之北,然縣境之地亦盡在戰(zhàn)火之中。

  自北魏一統(tǒng)北方之后,國勢漸衰,爾朱榮趁六鎮(zhèn)流民暴亂起于秀容,亂及皇權(quán),于河陰之變中擅行廢立,終被孝莊帝所殺,將大好局面拱手傳之于高歡。時孝武帝元修不堪高歡專權(quán),于是西亡長安,為宇文泰所立,高歡乃立元善見為孝靜帝,由此北魏自洛陽、汝南東西兩分,各稱魏朝,葉縣屬魏之西。南梁大同四年,高歡遣大都督侯景練兵虎牢,將收河南,汝北太守盧勇率百騎于大隗山大敗宇文泰麾下儀同三司程華,葉縣在內(nèi)的汾、潁、豫、廣四州復歸高歡,高歡死后,侯景叛亂,總制河南之地,葉縣因在其治中。

  此時侯景被圍于潁川,雖號稱宰制豫、廣、郢、荊、襄等十余州之地,其實際掌控者不過潁、豫數(shù)縣而已。葉縣地接西境,儼然已經(jīng)成了三不管的地帶:侯景有心無力,高澄鞭長莫及,而宇文泰雖虎視中原,然因形勢不明,猶自守于方城埡口之險。正是這種特殊的管治方式,使得葉縣短時間成了各方角力的真空,暗地里潮流涌動,表面上卻風平浪靜得異乎尋常。

  五月末的葉縣縣城在晨曦中咿呀一聲打開城門,略微刺眼的陽光直直地照在縣卒王老五的臉上,王老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搭手遮著直射過來的太陽,朝稀稀拉拉地排在身前等著進城的幾個牽著馬的馱夫不耐煩地喝道:“排好,都排好!一個個來,把身上的路引官憑都拿出來!”馱夫門忙擠擠攘攘地站成一排,一個個陪著笑臉點頭哈腰地與王老五爭相寒暄起來。王老五鄙夷地看了他們一眼,倨傲地端著手臂,將一張張蓋著大紅印戳的紙片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罵罵咧咧地還給他們,滿臉的不耐煩連越發(fā)熾熱的日頭都遮掩不住。

  也難怪王老五滿心的不高興,昨兒個晚上,他們幾個負責守門的縣卒被城門官召過去訓斥了一通,責令他們務必嚴守城門,按照規(guī)矩嚴格盤查出入城門的各色人等,說是為了防止奸細混進城來。就這破得四面漏風的小縣城還要費這么大勁防備奸細,我看那肥頭大耳的城門官八成是閑得發(fā)了慌!王老五心中郁郁地想道,這么個巴掌大的地方,頭幾年說是要聽宇文泰的,后來又說要歸高歡管,今年開了春,又聽人說,這地方屬侯景的地盤了,折騰來折騰去,日子沒見得好過一天,縣里的壯實勞力倒是被征了一批又一批,眼見城外粟米地里的雜草都趕得上人的個頭了,也沒見有人回來收拾收拾。都說春爭日,夏爭時,這時候不來伺候伺候莊稼,等入了秋之后,都去啃泥吃土吧。

  聽城門官說,旁邊的襄城縣昨晚鬧出了大動靜,至于是怎么回事,他也沒太聽得明白,反正按縣里的意思,只要有人帶著兵器,就絕不能讓他們進城,這話說來還稍微有點良心,城里面眼下除了幾個當官吃皇糧的,剩下的就都是些老幼婦孺,真要是有人帶著兵器進了城,這滿城的人可都得遭殃了。王老五想到這里,眼中的厲色更加濃重起來,他仔仔細細地搜索著每個人得行囊,對耳邊應接不暇的示好聲充耳不聞。

  “這葉縣可是由南陽入洛陽的重要通道,也是方城路上的重要關節(jié)所在,出方城,過葉縣,濟穎、汝而至鄭,是楚延伸南襄隘道達于中原的主要線路?!蓖趵衔逭瓩z完一個馱夫的行囊,忽聽得不遠處一個清朗的聲音娓娓說道:“此路歷經(jīng)‘夏路’、‘周路’、‘秦馳道’,至今仍為大道坦途,是荊襄北上洛陽的最重要的道路。除了攻伐征戰(zhàn)之外,此路更兼商用,歷來水陸并舉,大賈如云。你身從蘇師甚久,難道就從未曾聽說過?”

  這人好像是在說方城路,王老五心中暗想道,這方城路的確如他方才所言,南下南陽、荊州,北上汝南、洛陽,以前走南闖北的商家都從此路往來,葉縣正當此路中間,也曾號稱富庶繁華之地,只可惜這十余年來的你爭我奪,方城路早就沒了往昔的熱鬧景象了。年輕人居然還知道這些也是不賴了,王老五抬頭朝說話的那人看了過去,只見他身著錦袍,頭戴小冠,騎在一匹壯碩的高頭大馬上,看面相濃眉深目,高鼻薄唇,仿佛不是漢家樣貌,依稀辨得鮮卑胡容,在他身旁,一個侍從打扮的年輕武士落后他一個馬頭,正側(cè)耳在聽他說話。

  胡人?王老五皺了皺了皺眉眉頭,葉縣地頭雖小,但畢竟不是南朝漢人的疆域,見到胡人倒不是什么大驚小怪的事,但像這位年輕胡人郎君這般衣著華麗而侍從又極少的,王老五卻是未曾多見,也不知道此人是何來歷。

  “這方城路卑下倒還真沒聽說過,卑下倒是聽說,長安下南陽有條武關道,可出武關,過商洛抵達郢、鄧,乃是連通荊襄之地的要道?!蹦悄贻p侍衛(wèi)接口道:“蘇師自辭別三郎復為黃門郎之后,卑下就未曾見過他,也是卑下無福,想來當真令人嘆息?!?p>  武關道我知道,這黃門郎卻是沒聽說過,想來是個什么官職之類的吧,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官職,聽起來好像跟黃鼠狼頗有點關系似的,王老五心中暗笑道。

  “是??!我也好久沒有見過蘇師了,前段時間大行臺左丞蘇令綽駕鶴歸西,我也未見他親來祭奠,他與蘇令綽號稱‘二蘇’,卻未及靈前致意,想必是有什么要事耽擱了吧?!蓖趵衔迓犇侨A服郎君嘆息了一聲,說道:“蘇師人品風采令人景仰,只可惜區(qū)區(qū)府衙之內(nèi),容不下此等巨擘,無端助長了那老賊的盛名??!”

  “三郎噤聲!此話不可輕言!”王老五見那侍衛(wèi)身子猛地一顫,驚恐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失聲叫了起來,心中狐疑頓起,那華服郎君罵了句老賊,就被他的侍衛(wèi)惶惶然地喝止了,如此看來,要么就是這華服郎君心有不忿,要么便是那被罵的老賊所為不良,但不管怎么說,這兩人絕不是什么易與之輩,興許他們就是昨晚城門官所說的奸細!

  如果他們真是奸細,自己一會要不要動手將他們抓扣起來?王老五想到這里,心臟在胸腔砰砰地劇烈跳動著,他勉力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扭頭朝城門處看了看,狹窄的城門洞內(nèi)不見其他幾名同伴的身影,只有幾個荷擔背鋤的年邁農(nóng)夫歪歪扭扭地倚在土墻上等著放行,王老五緊張得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他抖抖索索地摸了摸腰間別著的那把銹跡斑斑的環(huán)刀,抬眼朝兩人偷偷看了過去,卻見那名華服胡人猛地從腰間拔出了環(huán)刀,一刀將身下馬額上一個雕木裝飾的凸角平平削去,恨聲道:“秦州之辱,雖死不忘,我與老賊勢不兩立!”那侍衛(wèi)猛地一把將他的長刀搶了下來,牽著他的衣袖悲聲低叫道:“麥積山下,寂陵已成,三郎切勿如此孟浪,以免招來殺身之禍啊!”

  王老五見那華服胡人拔刀出鞘,腦中頓時一陣發(fā)熱,他未及去聽那侍衛(wèi)所說的話,‘有帶尺兵者不可入城’的誡令在他耳邊如雷鳴般轟響,眼前仿若浮現(xiàn)出縣中孤兒寡母被刀劈劍砍慘死一地的悲慘場景。胡人殘暴兇悍,決不可將他放入城去!王老五激靈靈打了個寒戰(zhàn),當啷一聲將環(huán)刀拔出鞘外,用刀一指兩人,顫著聲音高叫道:“大膽奸細,竟敢在葉縣城門持兵喧嘩,還不速速下馬受縛!”

  那華服胡人聞言一驚,忙勒馬往前細看,卻見小小的城門入口處,一個須發(fā)斑斑的老年縣卒,挺著一柄銹跡斑斑的長刀,畏縮卻又決然地擋在自己馬前,初升的太陽照在他的刀刃上,閃爍著凌厲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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