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雨來得急驟,去得也干凈,待程越和劉無敵兩人將事情辦妥來到城墻下時,天色已經全黑,高遠的天空上初月如勾、繁星點點。城樓上巨大的火把將遠近四處照得一片通明,兩人往城門方向才走了幾步,忽聽得“錚”的一聲響,一桿粗大的弩箭帶著呼嘯的風聲直朝兩人射來,“奪”地一聲釘在兩人身前數步開外,入地尺余,弩桿猶自顫動不已,隨即城樓上一個聲音大喝道:“來人止步,通報姓名!”
程越揚了揚提在手中的頭顱,大聲道:“河南王麾下中軍第九幢甲隊隊主程越并軍士劉無敵,奉將令出城殺敵,現凱旋而歸,請命入城!”
話音剛落,只聽城樓上頓時一陣喧嘩,原本用于遮蔽箭矢的大盾間猛地探出一個頭來,飛快地往城下看了看又縮了回去,隨即一個聲音大叫道:“請程隊主備驗身份!”說罷,一個吊籃順著城墻垂了下來。
程越走上前去,將自己的隊主銘牌解下放在籃中,又將手里提著的那個頭顱也放了進去,仰頭叫道:“請查驗?!钡趸@快速地升了上去,不多時,一個帶著顫抖的聲音高叫道:“程隊主且稍待,卑下即刻前去稟報。”
程、劉兩人在城下站了大約半柱香的工夫,忽聽到城門處傳來一陣悶雷般的聲響,聽那動靜似乎是一隊隊的重甲步兵正在往城門處集結。兩人對望了一眼,還未及開口,城樓上那個聲音已然去而復返:“奉侯都督將令,請程隊主及劉軍士入城!”
城門緩緩打開了一條小縫,門縫里閃出一名騎士,飛快地往兩人站立之處奔來,來人到了近前也不下馬,只朝兩人微微欠了欠身,拱手道:“侯都督帳下親衛(wèi)秦虎,奉命前來迎接程隊主、劉軍士?!?p> 程越忙拱手施禮道:“程某戴罪之身,豈敢勞動秦將軍大駕。多謝多謝。”秦虎倨傲地點了點頭,鼻孔里嗯了一聲,正要調轉馬頭往城內走,忽見兩人身后僅余的那匹坐騎脖子上掛著四五個血淋淋的人頭,那些人頭雖已被割下,但失血慘白的面容間依然帶著兇狠暴戾之色,看那發(fā)飾頭型,儼然是胡族猛士的打扮。秦虎心中一驚,忙翻身下了坐騎,退步站在一邊,躬身讓道:“請兩位入城?!?p> 程越忙謙讓道:“秦將軍屈尊親迎,豈敢僭越。若將軍不棄我兩人鄙陋,程某請得與將軍并轡入城,不知可否?”秦虎猛地拍了拍程越的肩膀,放聲大笑道:“好!程隊主果然驍勇爽快,既如此,秦某便少不得要腆臉沾一沾程隊主的虎威了。”
三人一同進了城門,就在城門被緩緩關上的一刻,程越發(fā)現城門洞的兩邊,整齊地排列著數排全副武裝的精干士卒,他們全身披著厚重的板甲,豎立的刀槍在松油火把的映照下跳動著凜凜的寒光。見三人進了城門,這些士卒們卻都一語不發(fā),只將緊握在手的兵器在地上齊齊地一頓了頓,用一雙雙包裹在暗黑面甲里的眼睛冷冷地盯著他們。
“秦將軍,這是?”程越朝秦虎低聲問道。
秦虎左右掃了一眼,笑道:“程隊主無需介意,這些都是中軍侯都督麾下的重甲精兵,是都督預備下用來防止敵騎沖擊城門所設。他們個個身經百戰(zhàn),都是些眼高于頂的家伙?!闭f完,又轉頭朝程越笑著說道:“程隊主、劉軍士,你等兩人可是深得侯都督愛重啊,你兩人奉命出城之后,侯都督就預備下了精騎隨時準備接應。直到方才聽城樓上探子稟報,說你等已全身而回,這才將騎兵撤下,讓重甲兵前來預作防備?!?p> 程越聽到這里,拱手朝城中虛施了一禮,恭聲嘆道:“某等卑賤之身,竟勞都督如此關愛,實在是慚愧之極啊?!?p> “程隊主無需過謙,你等經此一戰(zhàn),必將名動三軍?!鼻鼗⑿α诵Γ檬种噶酥盖胺?,道:“河南王及各位將軍此刻都在中軍大帳等著為二位慶功,我們快些過去吧,以免讓他們久等?!背淘?、劉無敵兩人聽了,不敢怠慢,忙跟秦虎直往中軍大帳而去,一路上,程越與秦虎兩人一個有心打聽,一個著意結交,用不得多時便已兄弟相稱,相談甚歡。
三人一路上談笑風生,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中軍大帳前,程越感慨地看著這座巨大的氈帳,只覺得今日之遭遇,真真有如夢境一般,他曾茫然無緒地被叫了進去,又滿懷悲憤地被人推了出來,他懷著對生死的忐忑不安地從這里出城,最終又將帶著對命運的反復無常到這里來接受慶賀,人生際遇如此,雖說刺激卻又是如此的無奈。
“二郎,二郎?”程越正想得入神之際,忽聽秦虎在輕聲呼喚自己,他忙轉過頭去,見秦虎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程越朝他笑了笑,道:“秦兄見諒,方才一時念起,怠慢了?!?p> “無妨,無妨,”秦虎哈哈一笑,道:“中軍大帳到了,我這就告辭了,你和劉無敵兩人自行入帳去吧?!?p> “多謝秦兄關照,”程越拱手道:“改日有暇,程某必親自登門,感謝秦兄厚意?!?p> “好!我隨時恭候大駕。”秦虎笑著拍了拍程越的肩膀,又朝劉無敵點了點頭就要離去,走出幾步遠,他忽然站住,轉身朝兩人低聲道:“你兩人之前的事,我也略知道一些,儀同三司的人想插手中軍不是一日兩日了,中軍上下對此無不切齒痛恨,你等只要記住,凡事都聽侯都督安排,自然就不會吃虧。”
程越忙拱手謝道:“多謝秦兄提醒,我等都記下了?!?p> “嗯,”秦虎點頭應了一聲,也不再多說,翻身上了馬背,拱手道:“既如此,我便告辭了!”說完,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程越站在原地,看著秦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燈火的光影里,這才慢慢轉過身去,將坐騎系在帳前的馬樁上,又將掛在馬頸下的幾個頭顱解下來遞給劉無敵,領著他來到大帳前,一撩門簾跨進氈室,朝帳門處捉刀侍立的兩名近衛(wèi)拱手朗聲道:“煩請通報,程越、劉無敵奉命出戰(zhàn),凱旋而歸,特來向河南王報捷。”
“帳外可是孤之典韋?”兩名近衛(wèi)還未及說話,便聽大帳內一個略帶尖利的聲音大笑道:“孤的猛士出征凱旋,無需通報,自行進來吧!”
兩名近衛(wèi)聽了,一左一右撩開帳門,朝程、劉二人一躬身,道了聲請,便又侍立在側。程越朝兩人點了點頭,與劉無敵兩人一起跨進了大帳。進帳后,程越略一打量,暗暗扯了扯劉無敵,兩人緊趨幾步來到帳中,單膝跪倒在地,拱手朝侯景齊聲道:“卑下程越、劉無敵拜見河南王?!?p> “好!好!好!”侯景站起身來,笑吟吟地看著兩人,道:“孤之勇士不懼強敵,凱旋而歸,大漲我三軍銳氣,孤心甚慰,孤心甚慰?。 ?p> “稟河南王,卑下兩人仗河南王神威,賴中軍將士之力,僥幸成功?!背淘嚼事暤溃骸按藨?zhàn)斃敵騎六名,余者趁夜遁逃,卑下等追之不及,未竟全功,請河南王治罪!”
“斃敵六名?!”侯景掃了眼帳下聞聽此言紛紛騷動的文臣武將,驚問道:“劉無敵手中所提之人頭,可是敵寇首級?”
“正是!”程越垂首恭聲道:“此前卑下入城時,已將一首提交城門校驗,余下皆在此處,共五級,特呈與河南王帳下?!?p> “好!干得好!”侯景急急地朝左右喝道:“速將首級呈上來。”
兩名帶刀近衛(wèi)走上前來,從劉無敵手中拿過首級遞與侯景,侯景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激動地念叨道:“不錯,不錯,這的確是契胡人,是契胡人!”念叨了幾句,忽然提高音調大叫道:“程越、劉無敵兩人以寡敵眾,大破秀容騎,有大功于軍!來人!速速置辦酒食,孤要在帳中為兩位勇士慶功!”
“程、劉二人大破敵騎,河南王親為其置酒慶功,屬下亦覺理所應當,只是屬下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兩位勇士,還請河南王應允?!睅は伦笫滓粋€干瘦的白衣老者突然跨步向前,朝侯景一拱手,大聲道。
程越微微抬起頭循聲看了過去,只見這說話之人正是此前讓衛(wèi)士將自己和劉無敵兩人押出營帳軍法處置的那個老者,卻不知這個老者與自己有何瓜葛,竟然三番兩次跳出來為難自己。正想著,突見那老者雙眼射出兩道刀鋒般凌厲的目光,直朝自己看了過來,程越眼神躲閃不及,與他直視了片刻,心頭莫名地一驚,只得勉強朝他笑了一笑,忙低下頭去。
“王左丞有什么話,只管問吧?!焙罹俺c了點頭道。
侯景叫他王左丞,他會是誰呢?王左丞,難道是他?!程越心中猛地打了個突,難道他就是行臺左丞王偉?歷史上那個侯景之亂的幕后黑手?周康口中的那個狡如狐、狠似狼、惡跡昭著、睚眥必報的河南王智囊王偉?自己什么時候被這個家伙給盯上了?
易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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