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陪你日升日落
黑色大G開出地下車庫在幾條主道左繞右拐,上了城郊的高速公路。
“哇!”竺宴對著后退的參天林木不自覺發(fā)出了驚嘆:“這里冬天真的有紅杉哎!紅色的!我還沒見過紅葉子杉呢!”
然徹熟練地打著方向盤,眼角眉梢盡是驕傲:“這一塊的杉木不多,主要用來吸收道路兩旁的灰塵。城南邊有一個濕地公園,里邊兒的樹都是這樣。就是這段時間游客多,你喜歡的話,等過完年帶你去看?!?p> “好嘞!”竺宴歡欣雀躍地從口袋里摸出掌上相機,右手扣上開關(guān),突然想到什么,轉(zhuǎn)頭看向然徹:“我能開窗嗎?”
話音未落,副駕的窗玻璃已降下一半。
“可以開。”
“那我能拍照嗎?”竺宴舉了舉手里的相機。
然徹點頭:“可以?!?p> 巴掌大的白色相機舉在手里,竺宴對著翻轉(zhuǎn)屏熱情地打招呼:“這里是竺小宴的旅游頻道,今天帶來的是渠熱高速公路上的紅杉,紅色的呦!”
開頭錄完,她把屏幕翻過去,對著窗外。
然徹悄悄瞟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臺復(fù)古DV。
“在錄VOLG?”
“也不算VLOG,就是一段旅游視頻,我之前在微博上發(fā)過一段,粉絲還挺喜歡,好多人私信我讓我多發(fā),但我老忘,今天正好?!斌醚鐞芤獾乜恐嚧按碉L(fēng),看著景色在上個世紀(jì)的光影里后退再后退,天空越來越澄澈,她終于想起來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俊?p> “帶你去看銀杏葉?!?p> 渠熱的地勢有高有低,南邊兒平,濕地多,北邊兒相對高,山地丘陵小高原占一大片。然徹開車順著盤山公路繞了一圈又一圈,紅杉褪盡時,金黃燦入目。
黑色大G停在山頂?shù)钠脚_上,水泥鋪的臺邊上長著郁郁蔥蔥的銀杏樹,海風(fēng)一吹,就在深冬的季節(jié)里紛紛揚揚下一地金黃。
“哇噢!”竺宴拿著DV轉(zhuǎn)了一圈,站在臺邊對海邊的某一處放大定格,然后朝身后招手:“然徹你快看,是海鷗!”
小小的相機將公里距離縮放眼前,竺宴的聲音不自覺放小,生怕嚇到傳聞里兇猛的生物。
然徹慢步到她身邊,故意突然出聲:“嘿!”
竺宴一個激靈,抬起胳膊,瞪他:“你干什么!”
“哈哈哈,”然徹下意識往后跳一步,放聲大笑。
竺宴抬手只是條件反射,本來沒想打他。但是這人吧,性本賤,有時候明明正準(zhǔn)備做一件事,旁人說幾句反而不想做了,有時候雖然沒想做什么,但凡有誰規(guī)定不準(zhǔn)做啥就偏偏要對著干。
好巧不巧,竺宴就是傳說中的一百一十五斤體重一百一十五斤反骨的存在。
然徹不蹦還好,他這一躲,竺宴就非得把巴掌拍到他身上。
一個抱著相機追,一個跳著往后躲。
兩人就這樣在風(fēng)里追逐打鬧,絲毫不顧大風(fēng)把頭發(fā)和衣服吹得凌亂不堪。
待兩人靠著車喘粗氣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早上那頓飯早就消耗得一點不剩。
竺宴窩在車?yán)锉е竟窘械亩亲臃璂V,然徹從后座扒出一塊餅干遞給她:“下山還要一個多小時,先墊墊?!?p> 在自家偶像選擇將僅有的食物給自己的情況下,竺宴感動得一塌糊涂接過餅干,翻到背面看了眼配料表和熱量表,果斷拒絕:“不用了我不餓你吃吧。”
然徹把餅干塞起來,對著后視鏡抓了抓頭發(fā):“我也不餓。”
開玩笑,一塊熱量七千八百八十六的純小麥面粉油炸餅干哪位藝人消化得了。
于是兩位藝人到市里消化了頓火鍋。
晚上五點四十,竺宴戴著特意問服務(wù)員要的口罩從風(fēng)吹小居出來,捂著嘴悄咪咪打了個飽嗝,刻意跟然徹拉開距離但亦步亦趨跟著走。
同樣戴著口罩的男明星回頭無奈地看著她:“你這樣好像更容易被拍到。”
“好吧。”竺宴兩步蹦到他跟前:“我們現(xiàn)在去買手機嗎?”
然徹摁亮手機給她看時間:“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來不及了?!?p> 竺宴注意力全在他黑漆漆的屏保上,滿腦子都是這張圖她好像在哪兒見過但又想不起來,無所謂地撇嘴:“來不及就來不及,反正”也沒人找她。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專輯封面驟然切換,“蘇大經(jīng)紀(jì)”四個字跳上屏幕。
竺宴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里。
然徹接通電話,喊了句“瑤姐”又把手機遞給她:“找你的?!?p> 蘇瑤在電話里炸開:“你們兩個在一起?”
我就說我肯定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竺宴一拍腦袋,十分懊悔地接過手機,萬分狗腿地開口:“公主殿下新年好啊,小的給親愛的公主殿下請安!”
“別給我來這一套!”蘇瑤氣呼呼地罵街:“你是不是被美色迷昏了竺小宴,老娘從早上就開始給你打電話你為什么不接,本公主提心吊膽一整天你擱那跟偶像玩,我千防萬防的到頭來白菜還是被豬拱了是吧!”
“哎呀不是,我手機摔壞了,我請他帶我出來買手機,你不是也知道人家不認(rèn)路嘛,我剛來人生地不熟的你又不在,就認(rèn)識我正主一個,人家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嘛~”竺宴掐著嗓子祭出撒嬌大法,手機這頭和那頭的人都捂著肚子無聲干嘔。
這對她的職業(yè)生涯絕對是一大挑戰(zhàn)。
蘇瑤跳過她漏洞百出的措辭給出致命一擊:“那你手機買了嗎?”
竺宴哽住,支支吾吾了半響決定實話實說:“沒有,人家關(guān)門了?!?p> “嗯?你不會要告訴我人家大年初一兩個半小時的營業(yè)時長你一分鐘都沒趕上吧?”
“呃,原本是能趕上的,但是我餓了,就先吃了頓火鍋?!斌醚绯粡夭缓靡馑嫉匦π?,然后拿著手機越走越遠(yuǎn),“這不是剛吃完?!?p> “在哪兒吃的?”
“風(fēng)吹,風(fēng)吹小居?!?p> “誰付的錢?”蘇瑤挑眉。
“他…”
“你們今天去哪兒了都干了什么!”
“我們今天去……蘇小瑤!”被盤問的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義憤填膺地控訴:“你竟然套路我!”
蘇瑤冷哼:“可以啊你竺小宴,學(xué)精了啊你!說真的,你今天過得,開心嗎?”自家老板什么樣蘇瑤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作為閨蜜她最關(guān)心的其實還是竺宴開不開心。
竺宴望著樹梢閃爍的彩燈:“昂,開心?!?p> 從來沒人帶她看過銀杏葉,從來沒人花費兩個小時車程就為帶她看海,也從來沒人在新年第一天出現(xiàn)在她眼前,笑著對她說新年快樂。
“我今天很開心。”
“開心就好。好了,你們慢慢玩兒吧,我媽叫我,明天記得去買手機!”
“知道了?!?p> 掛了電話,竺宴仰頭盯著樹梢看了好久才走到車旁。
然徹一直靠在車上等她。
“打完了?瑤姐怎么說?”
竺宴把手機還給他:“她讓我明天去買手機。”
上了車,竺宴靠在車窗上發(fā)呆,然徹也就沒點油門,安靜地陪著她。
“然徹,”過了好一會兒,竺宴忽然扭頭看他:“你一會兒有事嗎?”
然徹?fù)u搖頭:“沒有?!?p> “那我們?nèi)タ春0?,我還沒看夠呢!”竺宴雖然是笑著的,然徹還是看見她眼底濃稠得幾乎要溢出來還在拼命壓抑著的情緒。
“好?!彼罱K點頭。
然徹帶她去了另一塊海灘。
夜幕在旅途中悄然降臨,他們一路追逐著落日西行,到達(dá)沙灘時殘陽正懸在海岸線上。
波光粼粼,人煙寂靜,橘色染盡海洋和天邊最后一片光,美不勝收。
竺宴隔著玻璃按下快門。
晚上快八點,天已黑透,DV啥都拍不清。竺宴干脆把它扔在車上,空著手在沙灘上迎風(fēng)跑。
海風(fēng)吹起她凌亂地長發(fā),吹起她松散的腰帶,吹起她駝色的衣角。
然徹怕她看不清摔倒,打開了車燈。
燈光亮起的剎那,竺宴突然在車前停下,看向他。
她腳上的鞋下車時就脫了,此刻赤腳踩沙,雙臂舞起,發(fā)絲衣袂都往上揚,瘦削的臉和挺翹的鼻敞在光里??v然雙眸緊閉,然徹依然從她臉上看到一個動詞:
自由。
任它暗光三萬里,待風(fēng)起時,暗淡的星朦朧的月和徒步踏遍荊棘的我,都是自由的模樣。
莫名地,他突然想起這首詩。
然徹坐在沙灘上看竺宴瘋跑了許久,喘著氣走到他身邊,遞上一瓶擰開的水。
竺宴“咕咚咕咚”干掉半瓶,在他身邊坐下,朝著海大喊:“痛快!”她轉(zhuǎn)過頭看身旁,輕聲道謝:“我好久都沒這么痛快了,謝謝你然徹。“
然徹漆黑的眸對上她眼睛又錯開,看向天空:“不客氣,我今天也很開心。”
“不只是這個,”竺宴擰著瓶蓋,重新看向大海:“謝謝你今天陪我看海,也謝謝你昨天祝我新年快樂,這個新年,我真的很快樂?!?p> 然徹看著她,沒出聲。
他知道她有很多話想說。
“我昨天其實摔了一跤,在我家樓下,確切說,是在我老家樓下,我弟撞的,我媽從旁邊走過,沒人道歉沒人扶我,甚至都沒有人認(rèn)出我。他們歡歡喜喜地買年貨,過大年,住在我名下的房子里盤算著問我要錢。我一個人趴在雪地里,渾身都疼,手機應(yīng)該也是那時候摔壞的。說起來它真的很耐用,我在車站摔了一次,在樓下摔了一次,它居然還能撐到我給瑤瑤打電話訂機票,甚至讓我看完節(jié)目。我昨天上飛機的時候想,我就不該想過這個年,快樂是他們的,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但是昨天看見你的時候,我突然就覺得跟我有關(guān)系了。我喜歡了八年,不,九年的人從屏幕里出來給我做面送蛋糕,還給我發(fā)紅包,還祝我新年快樂,我真的感覺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了?!?p> 身邊的女孩努力仰著頭,滿腹委屈化在風(fēng)里,倔強得一滴眼淚都不肯落下。
這樣的她比哭出來還要難過。
然徹突然覺得他連她這幅樣子也看不得。
他故作輕松地撇撇嘴:“我又不是貞子,怎么能從屏幕里爬出來?!?p> “哈哈哈哈哈哈,”竺宴想象了下那個畫面,一下戳中笑穴,捂著肚子笑得不能自已。
然徹看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的粉絲一臉莫名其妙。
女孩子的情緒起伏都這么大嗎?
算了,她開心就好。
然徹裹緊大衣躺在沙灘上。
渠熱政府在環(huán)境保護(hù)方面制定了嚴(yán)格的規(guī)章制度,落實得也很變態(tài),加上渠熱景區(qū)多,旅游業(yè)發(fā)達(dá),本地居民卯足勁兒給外地人展示渠熱最好的一面。不論是渠熱的海還是天都好看得不像話,哪怕此刻天色徹底暗下來也不會讓人感覺沉悶。
竺宴笑夠了,也躺下來感受天高海闊。
“砰”“砰”,天空炸起三兩朵煙花,朦朦朧朧看不真切,然徹起身關(guān)了車燈又回去躺下。
四下寂靜無人,淡淡的風(fēng)吹著,漆黑的天幕上有小小彩色的花,身邊還有很有趣很特別的人。
誰也沒有說話。
然徹翹著嘴角枕著胳膊賞完煙花賞浪花,微一扭頭,竺宴早已蜷縮著睡了過去。
她放肆地瘋玩了一整天,早就筋疲力盡了。
竺宴對著他,腦袋縮進(jìn)臂彎里,雙腿曲起。
然徹一眼就能看到她眼角花了的眼線,輕笑。
說來也奇怪,這姑娘雖然說是他粉絲,好像也沒多在意自己的形象。從在沙灘上見她就是披頭散發(fā),在她家那幾天雖然見得不多,但每一次碰面她都是裹著外套,頭發(fā)亂糟糟挽在腦后……認(rèn)真論起來,除了上次錄節(jié)目,今天她還是第一次收拾得干干凈凈站在他面前。更奇怪的是,他好像每一次都很狼狽,但卻沒有一次感覺不自在。雖然頭發(fā)散亂、胡子拉碴的模樣粉絲們都見過,但在竺宴面前好像又不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反正,在她面前,他總是很容易就放松下來,很坦然地做他自己。
風(fēng)卷著海水打上浪花,竺宴的腦袋往下埋得更深了,整個身子也微微顫抖。
再如春的海邊冬天的夜里也還是會冷。
然徹起身,脫下大衣蓋在她身上掖嚴(yán)實,拿鑰匙打開車門,輕手輕腳地把人打橫抱到車邊,輕手輕腳地放進(jìn)后座,然后關(guān)上門,上了駕駛座。
大G的后座還算寬敞,竺宴白天累慘了晚上沒怎么翻身,除了腿困哪哪兒都很舒服。
她伸了個懶腰,一睜眼就看見然徹的睡顏。
然徹整個人呈一百二十度攤在座椅上,頭的位置離她腳不過幾厘米,也不怕她半夜翻身踢著他。
竺宴悄咪咪探身從副駕上摸到相機,回到睜眼的位置對著然徹照了一張。
雖然晨光熹微,車內(nèi)基本漆黑,但是一睜眼就能看到喜歡了很久的人真的是她收到最好的禮物了。
二十五歲生日快樂啊,竺小宴。
她看著DV里只有輪廓的人得意地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