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不比馬匹,趙盡識趕了兩天才趕到趙家軍營,途中只在路邊驛站做了一次補給,一路舟車勞頓,心神俱疲。
趙盡識的話一直在耳邊回旋:“曇姐姐對不起,季爺爺和艾山沒能逃出火海?!?p> 季扶曇不信,她想快點見到吾日耶緹,問問她,爺爺和弟弟是不是也逃出來了。
“報……二公子回來了?!?p> 吾日耶緹得知趙盡識回來了,迎著初升的旭日跑出營帳:“曇兒……”
“娘……”
母女二人緊緊相擁,無聲訴說彼此的思念與擔憂:“曇兒,見到你娘就放心了。”
“爺爺和艾山還好嗎?”季扶曇忙著問出心中疑問,看向吾日耶緹的眼神帶著懇求的熱切。
“先來吃點飯,再好好睡一覺?!蔽崛找煚恐痉鰰襾淼綘I帳,小心翼翼的緊緊握著她的手,生怕她丟了似的。
季扶曇喝了口熱羊湯,味道遠不及樓外樓里廚子做的,可饑腸轆轆的胃很歡迎這碗比較清淡的羊湯。
吾日耶緹說:“你許久沒有進食,先喝點清淡的,慢慢的再吃點肉,看你,才幾天不見就餓瘦了?!?p> 季扶曇放下湯碗追問:“爺爺和艾山呢?我想去看看他們?!?p> 吾日耶緹知道瞞不住,只好實話實說。
那天,密道出口,趙盡知一一接應了大家,最后準備進去推坐在輪椅上的季弦,不一會,又匆匆忙忙出來:“季爺爺不見了,剛才是誰推他出來的?”
月純當時也很著急,她說你爺爺非讓她與艾玉走在前面,情況緊急,他們也不好再跟你爺爺爭執(zhí),就先出來了?!?p> 不詳?shù)念A感開始在季扶曇心頭蔓延:“然后呢?”
“然后……然后,當時很混亂,盡知說他進去找,艾山讓盡知帶我們大家先出城,我一不留神艾山就自己進去找你爺爺了……我們和盡知在城外馬車上等了好久沒等到他們,盡知派去尋人的士兵回來說火太大,根本進不去……”吾日耶緹說不下去了,涕淚漣漣,越說越覺得艾山和季弦已經葬身火海。
“所以,你們就放棄爺爺和艾山了嗎?”
趙盡知掀帳而入:“當時拳麗大街街到處都是亞頓士兵,我只好帶著季伯母先離開,留有幾個人去季宅繼續(xù)尋找他們”,他猶豫了一會,還是說道:“但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找到艾山和季爺爺,他們很可能已經葬身火海。”
季扶曇不愿意相信,但她不想欺騙自己,她安慰著瞬間蒼老的吾日耶緹:“娘,別怕,還有我和艾玉,我們會一直守著你的……”
營帳外,天已大亮,邊關與綠洲大不相同,萬里黃沙,天色蒼白:“謝謝你救了我娘他們。”
“曇兒,你不用說謝謝的,我很抱歉,沒有帶回季爺爺和艾山。”
“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p> 季扶曇的臉色和天空一樣蒼白,趙盡知說:“我?guī)闳I帳休息吧!”
“我想先去看看月純和艾玉他們,我不用另開營帳了,我和我娘一起住,我不放心她一個人。”
艾玉,月純和葉染已身體疲憊不堪,季扶曇來和趙盡知來看他們時,他們睡得正沉,絲毫沒察覺有人來,看他們都還好,季扶曇也放下心來,回到吾日耶緹身邊,吾日耶緹果然也沒睡:“娘,怎么不睡會?”
“我在等你呀,你不在,我睡不踏實?!?p> 母女相對,各自合上雙眼,可心事沉重,無法入眠……
主將帳內,趙游撫須沉思。
“父親,亞頓犯我中原,現(xiàn)在明顯對方處于弱勢,我們?yōu)楹尾怀藙僮窊簦俊壁w盡識一腔熱血,恨不能立刻消滅亞頓。
趙游沒有表態(tài),看向趙盡知:“你怎么看?”
“進攻與否,看似取決于我方,實則要看龜茲的態(tài)度,但眼下對方態(tài)度曖昧,不管它是支持我們還是坐壁上觀,都無所謂,怕只怕他們明著傾向于我們或者自稱中立,暗中卻支持亞頓,與其生死未卜的冒險,不如堅持眼下的對峙,靜觀其變對我們來說才是萬無一失的?!?p> 看著兄長前怕狼后怕虎的窩囊樣,趙盡識就來氣:“區(qū)區(qū)龜茲,何足為懼?”
趙游緩緩道來:“我們遠離中原,如果沒有龜茲的支持,糧草補給不及時,就保不住目前的優(yōu)勢了”。
他轉向趙盡識:“你呀,還是年輕氣盛,多跟著你大哥好好學學。”
趙盡識恍然大悟:“我沒有將才呀,以后任憑大哥調遣?!?p> 趙盡知拍拍趙盡識的肩膀:“我們父子、兄弟齊心,趙家軍定能平定亞頓,保我中原國長久太平?!?p> 兩軍對峙,趙家父子三人每日對坐。設想可能的戰(zhàn)況,以提前做好應對之策。
謝衿每天除了了解戰(zhàn)況,就是陪著季扶曇一家,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沉默的。這天,季扶曇突然問謝衿:“京城是什么樣的?”
“白日里塵世喧囂,前夜燈火璀璨,后夜宵禁,除了更夫,街上不能有人?!?p> “那萬一有人呢?”
“抓起來審,審不出來殺掉。”
天不冷,季扶曇還是攏了攏領口:“跟爺爺口中的京城不太一樣。”
“哦,季老將軍怎么看待京城的?”謝衿好奇問道。
“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制衣鋪、成衣鋪、點心鋪、胭脂鋪鱗次櫛比,各種小吃應有盡有,皇宮威嚴莊重,有皇家禁軍鎮(zhèn)守,固若金湯,遠離戰(zhàn)事,太平安寧……”
“那是不一樣的腥風血雨。”
“是嗎?我不懂……”季扶曇面露疑惑。謝衿包容一笑,摸摸她的頭:“希望你永遠不懂?!?p> 季扶曇躲開頭頂上他的手:“三殿下……”
二人的一舉一動都被趙盡知收進眼底,聽到季扶曇稱謝衿三殿下,他覺得不妥,從身后繞到二人身前,對季扶曇說道:“曇兒,表弟的身份的身份不足為外人道,否則他會有危險,你還是像以前那樣稱呼他吧?!?p> “盡知哥哥,謝三哥,我想知道我爹我爺爺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
謝衿說:“趙將軍在明,季家在暗,都在為中原國效力,季家的生意網在西域盤根錯節(jié),不可撼動,季伯伯利用商人的身份,為趙將軍收集各種機密信息?!?p> “既然季家不可撼動,為什么會招致殺滅之禍。”季扶曇很是不解。
趙盡知接著說:“季伯伯此次出行,并不是生意往來,而是調查亞頓與鹽幫勾結的證據,過去數(shù)十年,鹽幫與中原朝廷屬于互不干擾的平衡局面,那是因為鹽幫除了求財并未做出損害家國利益的事情,可近年來,應該是從老幫主去世新幫主上位后,鹽幫不再安分守己,開始插手軍事,我們不得不管,季伯伯奉命暗中調查,等找著證據,朝廷好名正言順出手剿殺。”
“那我爹有收集到證據嗎?”季扶曇覺得爹爹應該有找到證據。
“我想應該是有的,為了讓他停手,季家才遭屠殺?!?p> 季扶曇轉身離開,她心里有怨恨,為什么你們打仗要牽連我季家,牽連我的家人,你們沒能力保護為你們效力的季弦季孟的家人,那我娘我弟弟就由我來守護。
季扶曇捻著手中的葡萄花鳥紋鉑金香囊,香料許久未換,味道已經幾不可聞。
“它還在???我以為它已經葬身火海了?!敝x衿悄無聲息來到篝火旁,看見季扶曇握著香囊的手指指節(jié)分明,指尖有層繭子,想必她在自己離開后有勤練武功。
季扶曇扯出一絲笑容:“我收集的寶貝大多在大火中灰飛煙滅了,月純只搶救出了我娘生前留給我的生肖泥塑和這個掛在床頭順手拿出來的香囊?!?p> 謝衿眼波微熱:“你一直將它掛于床頭?”
“是啊,奶娘說這是中原之物,女子隨身攜帶或者掛于床頭,我娘配置了香料,我和月純很喜歡它散發(fā)的香味,聞著它,能睡的更香甜?!?p> “你奶娘有說其他的嗎?”謝衿試探著問道。
季扶曇搖搖頭:“好像沒有了,她應該說其他的什么嗎?”
謝衿淺笑:“沒有,隨口問問。”
季扶曇問:“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這里?”
謝衿猶豫片刻,還是自袖中取出一塊絹帛,絹帛是紅卓命人送過來的,絹帛上說季弦沒有死,被囚于亞頓人手中。
季扶曇接過絹帛,細看上面的文字,情緒變得激動起來:“爺爺,爺爺他沒有死……我要去救他。”
“你不要著急,此事要從長計議,還是先找表哥商量一下?!?p> 趙盡知看完絹帛陷入沉思:“想必是亞頓人為了引出季伯伯故意放出的消息?!?p> “看來是亞頓人做了萬全之備,就等著季伯伯落網。”謝衿不緊不慢說道。
季扶曇什么都顧不上了:“就是龍?zhí)痘⒀ㄎ乙驳藐J進去救我爺爺,你們要是害怕我一個人也不是不可以?!?p> 趙盡知撫慰道:“曇兒你別著急,救是一定要救,我們此去說不定能碰到季叔叔,人多更有勝算?!?p> 謝衿想到另一件事情,對趙盡知說:“眼下交戰(zhàn)期,你走得開嗎?”
“雙方對峙,一時半刻不會有巨變,我去跟爹說一聲,天亮我們就出發(fā)?!?p> 季扶曇只跟吾日耶緹說有季孟的消息了,要去尋找,吾日耶緹一直很擔心季孟,現(xiàn)在有謝衿和趙盡知陪著季扶曇一起去找,她也比較放心。
“真想早點見到你爹,你們可要平安地一起回來見我啊,我再也不能失去你們任何一個人了?!?p> 囚牢昏暗,不見天日,牢外草木叢生,殘花濺淚,牢內臟亂不堪,腥臭難聞。
因為撬不開季弦的嘴,亞頓左將軍氣悶,“老頑固,嘴真硬啊,你不說我就逮不住你兒子了嗎,我就不信他不來救你?!薄?p> 鐵棍朝著季弦受傷的腿上敲,敲的邦邦響,季弦疼痛難忍,瞳孔驟縮,眼珠直凸,可嘴巴緊閉,不肯呼痛,更不肯吐露兒子的任何消息。
左將軍離開牢房,他命人吊著季弦雙手,雙腳著地,他的前后左右是熾熱的鐵板,季弦不能傾斜身子,否則會被燙的皮開肉綻,他靠殘腿站立,腿上的劇痛陣陣侵襲腦門,只能靠咬牙來緩解疼痛,可這也是于事無補,他要時刻保持清醒。
此刻,一向把自己打扮的精致的老頭不復存在,狼狽至極,他在心里苦笑:老了老了,臨死了還要遭受這罪,活不像個活人,還是死了吧,省得受罪,也省得拖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