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自臘月三十開始,便四處燈火通明,各家各戶都張貼紅布新聯(lián),窗燭上映著剪紙紅花。
夜間,舞獅隊(duì)和一些奇巧手藝人全部出來,整座長街巷里都熱鬧的很。
盛京的習(xí)俗是新年時(shí)開放河運(yùn),一條城內(nèi)河道流淌,匯入護(hù)城河,護(hù)城河周邊建起很寬闊的長橋,以往都是封閉的,唯有三十除夕十五時(shí)放開,河道中點(diǎn)花燈,攜帶心愿飄走,等十五時(shí),便來護(hù)城河看看,若花燈消失,說明愿望被河神聽到,并收容同意。
為求一個(gè)好兆頭,也為了安全起見,巡城衛(wèi)在除夕封鎖河道之后,便會將花燈全部打撈起,然后交由城隍廟,置于孔明燈中,但十五放飛。
這樣一來,河道中并無花燈,放燈者求了安心。
花燈也可上啟神明,不會褻瀆。
眼下,護(hù)城河周圍人潮擁擠,連帶著城中河道都圍堵起來。
沈宜亭原本只打算出來轉(zhuǎn)一圈。
沒料到,她才出門,原本已經(jīng)離開的江寺不知道何時(shí)跟在他身后。
江寺方才在前廳離場,是因?yàn)橄胪蛞送ひ黄鸪鋈タ礋魰w凈昀的確約了他喝酒,但江寺想著今日氣氛正好,他與沈宜亭許久不見,實(shí)在是思念。
再者,一見她便有滿腔情意,恨不得立刻言表,等多了一刻都心氣焦躁。
因此他馬不停蹄回到院子換了身干凈衣裳,翟墨為他取衣服時(shí)還有些奇怪,世子爺以往不是這樣講究穿著的人,今日竟然問了許多遍他‘這樣看著可英武’。
翟墨一個(gè)勁點(diǎn)頭,夸他道:“世子一表人才,如何都英武。”
江寺深吸一口氣,眉眼亮起,一只手拿著一個(gè)木匣,大步便出門,回首時(shí)同翟墨留下一句話,揚(yáng)言說今日放他一天假,讓他也出門走走。
翟墨見自家世子走了,才撇撇嘴。
他出門走走,還不如去沈夫人那邊轉(zhuǎn)轉(zhuǎn),還能見見白蘇姑娘。
江寺生怕趕不上沈宜亭,出門的步子邁得很大,索性沒讓那一抹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沈宜亭感受到身后的跟隨和炙熱目光,走過長街上售賣鬼臉面具的鋪?zhàn)幽?,花了三個(gè)銅錢買了一只貓妖精怪的面具,緩緩按在自己臉上。
她前腳離開鋪?zhàn)?,后腳江寺便跟上來。
“店家,這里面那種買的最好?”
店家是個(gè)樸素的老實(shí)男人,他一問,便指了指其中一張藍(lán)臉仙君的面具:“少爺問的好,這種最得男子喜歡,小姐們也同情郎買這種?!?p> 江寺盯著那藍(lán)臉仙君瞧了瞧,覺得和沈宜亭那張貓妖臉不太相配,因此有些猶疑。
店家不愿錯(cuò)過他的生意,正欲勸說他買下,便見周圍走來一個(gè)帶著貓妖面具的姑娘。
素白指尖從江寺身側(cè)穿出,微微一勾,便將架子上一張青面獠牙的鬼臉取下來。
“他買這個(gè)”,沈宜亭的聲音從一側(cè)傳來。
江寺臉色一紅,沒料到自己會被發(fā)現(xiàn)。
他還沒說話,店家突然看了看方才那小姐,又瞧了瞧這郎君,突然福至心靈。
忙說好話:“好說好說,原來郎君要這樣的,這是選的好,這究極魔同那九尾貓也是一對,賣出的也火熱?!?p> 究極魔和九尾貓。
江寺借過面具戴上,念了遍名字。
沈宜亭將錢放在攤位上,便轉(zhuǎn)身欲走,江寺忙亦步亦趨跟上。
“你今日不是要去喝酒?跟著我做什么”,沈宜亭腳步落后,感受到身后一堵肉墻將周圍擁擠的人群隔開,好不讓她擠到,便微頓了頓,同江寺在人聲鼎沸的燈會上小聲道。
她聲音被四周銅鑼敲響和喝彩聲蓋住,但江寺實(shí)在對這個(gè)聲線熟悉,一字不落的聽了進(jìn)去。
他尷尬的手握成拳:“我那是……權(quán)宜之計(jì)?!?p> 沈宜亭笑了笑,沒說話。
“你可要去放花燈?”江寺在她耳邊道。
沈宜亭看了眼圍著河道的人流,那兒人實(shí)在太多,她不太想,但江寺目光直勾勾盯著,沈宜亭感受到他的渴望,有些無奈:
“你想去便去?!?p> 江寺抿了抿唇,執(zhí)拗的看她:“我想同你一起去?!?p> 沈宜亭愣了愣,不太明白這人怎么自韓州回來后便如此直白。
江寺見她不說話,就那樣直勾勾盯著,片刻,他有些委屈的道:“我回京兩日了,你一句話未同我說。”
沈宜亭挑眉,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江寺看她神色悠悠,露出的那雙眼睛漂亮又冷靜,心里更憋屈,一個(gè)七尺男兒站在那里像大狗佇立,似乎能隱約看見垂下的耳朵。
“你也沒問我,帶了什么禮物。”
江寺握緊了那木匣子,周圍人太多,他說不聲都被影像,吵嚷聲太重,江寺不太滿意。
沈宜亭噗呲笑開,還沒說話,便見江寺一只手牽過她,逆著人流朝外走。
眼下唯有河道處格外擁擠,除此之外,附近唱戲,舞獅,和皮影戲等娛樂的攤位上人也多,倒是顯得盛京城隍廟的樹下要安靜。
江寺一路將沈宜亭帶過來,然后才看她:“沈宜亭?!?p> “你說想看?!?p> 他木匣子舉起來,眼神沉沉。
沈宜亭見他這樣子實(shí)在好笑,便順著他,“我想看。”
她嘴角笑容太亮眼了,江寺縱然知道她在笑自己,也無暇顧及。
他心里鼓起氣,對著沈宜亭打開木匣子,取出里面放著的奉春花。
“韓州多草木,我知道你喜歡珍稀藥草,特意買了回來,還買了種子,那花娘心地好,多送了我一本書。”
“但,這奉春花種,在別處都種不活,花期只有三日,花娘幫我做成干花,在韓州,奉春花寓意摯愛,每年奉春節(jié),便有人尋此花贈予心愛之人。”
沈宜亭突然意識到他要做什么,嘴角的笑容漸漸放下。
江寺注意著她的神情,見狀,也絲毫沒退卻:“這花摘下花瓣后,會飄出一縷紅霧,奉春節(jié)那天,韓州沐浴在紅云之中,我本想讓你也見見那場景,但奉春花制成干花后,就飄不出紅霧了。”
“但它還是奉春花。”
“在韓州,若被贈花者接受,則代表接受對方的情誼?!?p> “沈宜亭,這花你要不要。”
沈宜亭早先聽他在信中提起過,但那時(shí)沒料到竟然是這樣意義的話。
江寺今日舉動確實(shí)出乎她的意料,原先在他回來之前,她勸說自己的那些說辭似乎在他喲出現(xiàn)時(shí),便都成了無用功。
沈宜亭不愿騙自己。
周圍那樣嘈雜,可江寺開口時(shí),她耳邊卻一瞬間萬籟俱寂,只余下他有些涼的嗓音。
他問她要不要。
沈宜亭心跳加快,眼神閃動著。
她垂落在身側(cè)的指尖顫了顫。
若是此刻抬手接過,好像他們都如愿以償。
這些日子她做了不少事,確實(shí)如永威候府所想,有些激進(jìn),未嘗不是在彌補(bǔ)先前分了心的過錯(cuò)。
可這心,眼下還要繼續(xù)分下去。
“若是”,沈宜亭沒有立刻回答,她腦海中迅速思考著利弊,然后才同江寺明說,“若是這奉春花,此后都不能散發(fā)紅霧,為人知曉,你還想將它贈我么?”
沈宜亭目光澄澈,她知道這樣的話對江寺這種天之驕子來說,意味著什么。
江寺從來不缺愛慕者,憑什么委屈自己,和她沈宜亭處一段不能為人知的感情。
可她沈宜亭也有自己的信仰抱負(fù),和必須要做的事,不能因?yàn)橐患呵閻鄣⒄`。
沈宜亭將選擇推回江寺。
她以為,永威候世子、北策軍將領(lǐng)、英勇無匹的少年將軍的驕傲,能讓江寺好好思考冷靜。
但,江寺好像并沒有這些東西。
或者說,沈宜亭站在那里,這些榮光和傲氣便變得極其不起眼。
他幾乎沒有思考,脫口而出:“我知你心中有溝壑,藏圖謀無數(shù),你若不愿為人所知,我并沒有意見?!?p> “須知,我喜愛沈宜亭,只因?yàn)樯蛞送け旧?,不為他人知曉,亦不為天下皆知?!?p> 沈宜亭抬頭。
江寺那雙黑如沉墨的眼睛盯著她,見她抬頭對視,心下有些微動,心里更是訪出酸一,恨不得化成一團(tuán)。
“沈宜亭……”
江寺又喚了她的名字,他緩緩靠近沈宜亭,語氣低啞又繾綣,像是乞求。
沈宜亭看著他俯身擁自己入懷,一只手小心翼翼不傷到奉春花,繞到自己身后,將她滿懷抱住。
江寺埋首在她頸間,甜膩香氣將他熏的迷迷糊糊,似乎昏了頭一般,只想同沈宜亭在此處地老天荒,一刻不分。
沈宜亭沒動,任由他抱著,只在感受到男人許久沒動作時(shí),才轉(zhuǎn)頭,貼著江寺的耳朵小聲吐息。
“我說,江世子”,江寺耳尖顫動著,便染上緋紅,“你可小心,別把我的花弄壞了?!?p> 江寺一愣,身子一抬,直起腰來,突然眼中迸發(fā)喜色。
沈宜亭只看到他眼睛彎了彎,料想他嘴角應(yīng)該也是上揚(yáng)。
她便跟著笑。
江寺護(hù)著奉春花,送到她懷中:“你收下了?”
沈宜亭點(diǎn)頭:“你都送了,不收,豈不是很不給江世子面子么?”
沈宜亭歪了歪頭,讓江寺笑容更大。
他頗有些幼稚的牽起沈宜亭的手,邊還覷了眼她的神色,見沈宜亭沒反對,越發(fā)猖狂的交錯(cuò)進(jìn)她手指間。
“走,我們也去放花燈?!?p> 他便要許,同沈宜亭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