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駕駛座上,方仁手中握著貼著粉色標簽的牛奶,上面還有兩個規(guī)規(guī)整整的字:早飯,和那天早上筆記本上的字如出一轍。
他閉上眼睛,想到那天中午在涼亭,她不顧死活的非要把他拉回教室,最后害的她自己也一起挨了頓批評。她這樣橫沖直撞,不問別人要不要,也不問別人想不想,最后還害的自己被連累,今天又把早飯的熱牛奶給他......她知不知道,當一個善良的人,是會被欺負的。
貨車師傅朝右看了眼,這孩子什么都好,干起活來比他都賣力,而且非常心細,有幾次自己腰疼,他不動聲色接過箱子扛在自己肩上,可就是不愛說話,總感覺他的心底藏著很多事。
本該是讀書、享受生活的年紀,卻在這干力氣活,想想自己沒文化、沒手藝,只能干這種出力氣的工作,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可他不一樣,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能選擇這一生到底該怎么活。
送完所有的貨收工已經(jīng)晚上八點,這個時間家里的妻子和女兒早就吃完晚飯,為了不打擾女兒學習,他一般在外隨便吃點解決。
今天滿打滿算送了五批貨,結(jié)束的時間早但比平時掙得還多點,他帶著方仁來到面館,點了兩份面。
露天的餐館,晚上打著白燈,蚊子成群結(jié)隊的圍在兩人身旁,方仁看著腿上正在吸血的三只大花蚊子,一巴掌下去三只全被他拍死在腿上,掌心里印出小片血跡,看來早已經(jīng)吃飽喝足。
對面的人看到開玩笑的說:“它們知道你嫩,全叮著你,都沒叮我的。”話剛說完,一只大花蚊子就叮上他的小腿肚。
“奶奶的?!彼粋€巴掌把那蚊子拍死,用手指彈到地上。
“面來了。”穿著圍裙的陳奶奶端了碗有鹵蛋的放在方仁面前,進屋又去端另一碗:“勇子,今天收工早啊?!?p> 勇子是貨車師傅的小名,大名叫陳勇。以往他收工都得到九點、十點,今天八點多就來吃面了,所以陳奶奶覺得他收的早。
“今天單子少,早點回家陪老婆孩子也好。”他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撕開。
陳奶奶把面放在他面前,陳勇看向碗里:“我這碗沒要鹵蛋?!?p> 陳奶奶走到洗碗盆旁坐下,拿起盆里的碗開始清洗:“老頭子今天鹵的多,這是剩的,不吃也壞了,算是替我這個老婆子解決麻煩了?!?p> 陳勇夾起碗里的蛋,這哪里是剩的,根本就是特意留給他的。陳勇來吃面只要沒點鹵蛋,他們總有借口送自己一個,這些陳勇心里都知道,他知道陳姨是個好人。
陳勇不是清城人,他的老家在山里,那里不通車,去趟集市要走很遠很遠的路,轉(zhuǎn)三輛車。那里的孩子沒學上,那里的女娃長大了就跟村里的男娃結(jié)婚,然后再生一群孩子,一輩子困在這山里。
自從女兒芳芳出生,陳勇就下定決心走出大山,他不要自己的女兒也一輩子困在這大山里。
抱著一腔熱血陳勇帶著妻女什么沒有準備,憑著一腔熱血就來了清城。初來清城時,陳勇不識字、沒技術(shù),找不到工,掙不到錢。那時候陳姨的面攤也剛剛支起,但因為老爺子的手藝好,面攤的生意很火,他常常在面攤點碗兩塊錢的清水面,陳姨一點都沒嫌棄,這一吃就吃了十二年。
陳勇拿起筷子嗞溜嗞溜大口吃起來。
“芳芳上初一了吧?多久沒見過她了?!碧崞鹋畠海愑履樕隙嗔藥追执葠?,以前小時候芳芳經(jīng)常跟陳勇來面攤吃面,陳姨兩口子喜歡她:“初中學習多,她現(xiàn)在忙呢?!?p> 陳勇接著說:“上學好啊,我和她媽沒文化,幫不了什么,只盼著閨女上好學,找個舒服工作,別走我和她媽老路,賣苦力打工能掙幾個錢啊,還是讀書好啊?!边@話是跟陳奶奶說的,眼睛卻是看向?qū)γ娴皖^吃面的人。
方仁聽了沒有反應,陳勇也沒有接著說。
吃完飯,方仁回到家已經(jīng)九點,這段時間他一直住在六爺家里。六爺一生沒有娶妻生子,在清城也沒有親戚,家里只有他一個人。
夜晚,方仁躺在竹席上,吹著風,六爺敲響木門:“睡了嗎?小仁?!?p> “沒有,胡爺爺?!狈饺氏麓舶蔚糸T栓,讓胡爺爺進來。
六爺原名胡平書,因家中排行老六,爺爺在時叫他六子,所以別人也都尊稱他聲六爺,只有方仁從小到大一直叫他胡爺爺。
老人進來坐在床對面的竹椅上,神情低沉。
“我愧對你爺爺??!”提起爺爺他的情緒激動,竟有一滴淚順著臉頰流下:“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孫子現(xiàn)在每天這么苦,九泉之下該怎么瞑目?”
“以后我是萬萬不敢去見他!”
那天,胡平書從顧原手里接過方仁,他燒了三天三夜才醒,醒來后不吃不喝,眼神空洞,除了正常喘氣證明他還活著,其余沒有一絲生氣。
每天藥也不愿意涂,飯也不愿意吃,一些傷口因為天熱沒有及時消毒治療,已經(jīng)開始流膿,胡平書看見他那個樣子,生氣又著急,對床上的人吼道:“你覺得你這個樣子對得起你爸爸、媽媽和爺爺嗎?你這樣不吃不喝正如了那些人的意,他們巴不得你就這么沒了,不費一絲力氣就解決了你這個麻煩。”
“你要是不想活,就在這自生自滅,你死后我給你收完尸,再下去給你爺爺請罪,你要是真有骨氣,就給我好好活著,讓那些人好好看著,你方家的人不是個孬種?!焙綍f完生氣的摔門而去,心里更多的是怒其不爭:“定安,如果你能看見,也來勸勸小仁吧?!?p> 屋內(nèi),一陣寂靜后,細長消瘦的臉頰上,一滴淚劃過,床上的人終于有了反應,閉上眼,悶聲哭出來:“爸爸、媽媽......”
從那天起,方仁似乎是想通了,他開始好好吃飯,好好療傷,他去買了新手機,嘗試跟顧原取得聯(lián)系,詢問易城的事情,只是,短信已經(jīng)發(fā)出兩個星期也沒有收到回音,方仁有些擔心顧原的安危,可轉(zhuǎn)念一想,顧原的父親在易城不可撼動,只要他在顧原就一定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