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公道
薛滟滟沒想到江隨泊會來救她。
她向他看去，偏巧他的目光也看向她這邊，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寂寂相對，薛滟滟下意識的躲避。
她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卻完全沒有死里逃生的喜悅，畢竟她知道江隨泊是怎樣的一個人，而她片刻之前還將他的秘密做成卷軸，交給了秦落雪。
被江玉清殺死或者被江隨泊殺死對她而言似乎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眼下，江家兩位公子還在對峙。
說是對峙，不如說是江隨泊單方面虐殺江玉清一伙兒。
而薛滟滟就躲在江隨泊拉長的陰影里，有些心虛的抿著唇。
她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他現(xiàn)身的原因，可老魔擅長演戲，更擅長喜怒不形于色。
此時的江隨泊面無表情，她看不出什么。
薛滟滟嘆了口氣，也不再糾結(jié)，只在他身后低低的說了一聲“謝謝。”
這聲謝謝溫吞吞，清凌凌，誠摯卻微弱，很快淹沒在江玉清瘋狂的叫囂和質(zhì)問里，這樣緊張的時刻，薛滟滟不確定江隨泊能不能聽得見，或者是否在乎她的道謝。
但提著劍，緩步走向江玉清的江隨泊忽然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她，烏鴉鴉的長睫下，一雙清氳深邃的丹鳳眼里似諷似嘲，冰冷中透著一股子妖異。
發(fā)現(xiàn)江隨泊突然看她，薛滟滟一愣，似乎怕心底的秘密被發(fā)現(xiàn)而忙轉(zhuǎn)移話題，故作擔(dān)憂道：“謝謝你救了我，可是，這樣一來，我怎么用你的死在江家為你謀利分家呢？”
她說得那樣直白和大喇喇，似乎完全忽略了江家還有個順位繼承人在這里。
這一刻江玉清睜大了眼睛，嘴角哆嗦，表情說不出的精彩。
他看看薛滟滟，又看看江隨泊，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似乎又什么都不明白。
“好好好，你們兩聯(lián)合起來陰我?。 ?p> 薛滟滟趕忙否認三連:我沒有，我不是，別瞎說。
但江玉清根本不信。
此刻，他有些破防。
江玉清為何死而復(fù)生？姚清歡的庶妹是什么時候和江隨泊勾結(jié)到一起的？
最重要的是，江隨泊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能耐？！
這些年來，江玉清眼里的江隨泊不過是個煉氣都困難的廢物、病癆鬼而已，整日咳來咳去，連天醫(yī)谷的醫(yī)修都說了江隨泊活過雙十都是問題。
所以，他理所當(dāng)然的在新婚之夜潦草死去。
不該，不可能出現(xiàn)，還生生斬斷了他一雙手臂。
數(shù)十名筑基巔峰的修士以三角陣型將受傷的江玉清護在中央，警惕的看著江隨泊，戰(zhàn)況一觸即發(fā)。
江玉清瞪著江隨泊，斷臂之痛非比尋常，斷處還在汩汩流血，頃刻間就把地面染紅，他眼神中的仇恨宛如淬了毒。
但江隨泊卻完全無視堂弟的恨與怒，他竟平靜的回應(yīng)薛滟滟方才的問題：
“夫人說笑了，屬于咱們的家產(chǎn)，自然是咱們一道去討才有意思?！?p> 薛滟滟微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什么。
江家男子若想分家，首先就要成家。
而后，便是要達到筑基中期的修為。
這兩點江隨泊早已達到，其次就是需要家中族老的首肯，和內(nèi)務(wù)堂的審批。
而后者，需要足夠的權(quán)勢與人脈。
江隨泊的父親江易之死后，他這個大公子完全是被架空了的，無權(quán)無勢，所以即便他有資格，卻也沒能耐。
但現(xiàn)在，薛滟滟想到，她已經(jīng)替他爭取到了姚家的短暫支持，而江隨泊公開自己的修為也足以讓隱忍的前任家主舊部歸順，甚至——
——江隨泊和薛滟滟還都能用江家充分的醪糟事與修公道的秦家交換，獲取秦家的插手。
也就是說，現(xiàn)在的江隨泊根本沒有假死的必要了。
舅父舅母可以仗勢欺人，現(xiàn)在的江隨泊也可反其道而行之。
沒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時候拿回本屬于他的東西！
“既然如此……”薛滟滟眼眸微亮：“那江玉清更加留不得了，畢竟他死了，你就是江家唯一的繼承者，連分家都沒有必要了。
不如趁此直接逼宮易主！”
畢竟，你本就是江家前家主的嫡子。
江隨泊微微側(cè)斜了一下腦袋，難得對薛滟滟露出一絲贊許的目光。
這之后，在江玉清的震驚中，江隨泊氣勢沉凝，隨即沖天而起，揮動那把近乎透明的鋒利薄劍，破風(fēng)而來！隱約間，竟有書中后期魔頭那天下無匹的磅礴氣勢！
“你想殺我？”江玉清震怒無比，而后他不屑地笑出聲，驚懼的眸子里也燃起火光：“能奪我雙臂……我承認我之前小瞧了你，可你若想以一敵眾，也未免太不自量力！”
只是力還未說完，長劍已至眼前，眾家奴的抵抗如同脆紙一般，頃刻間瓦解，數(shù)顆人頭被整齊切飛，腔體內(nèi)血花飛濺，腦花崩裂，血白色的噴泉灑向半空，又落了江玉清一身。
殘喘的江玉清頭皮發(fā)麻，萬想不到他這個弱小的弟弟竟然厲害到了這種地步，像是做了一場毛骨悚然的噩夢，眼看著那些心腹家奴一個個死去，及至終于輪到自己，他終于怕了，兩腿打顫，背后一片潮濕，是血水亦是汗水。
恐怖的氣氛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在破曉的晨光中暈染蔓延暈染。
這是單方面的屠殺。
江玉清沒頭蒼蠅般揮舞著斷臂，開始不顧一切的逃跑，耳邊呼嘯著寂夜的冷風(fēng)，他面上恐懼逐漸放大，衣衫染血、破碎，發(fā)髻也散了，形容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這副模樣與往日他們欺凌江隨泊的場景相重疊。
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如踢球般對那個病秧子拳打腳踢，灰頭土臉的江隨泊擦干嘴角的血，毫不在意，依舊微微笑著。
那時的江隨泊還不明白那份笑是什么意思，只覺得他這個堂弟廢物又沒脾氣，任打任罵，哪里有一點他父親的影子。
現(xiàn)在，奔逃中的他恍惚間又看見了他的笑。
及至這時，他才隱約懂得這笑容的含義。
但是，遲了。
江隨泊的眉心射出一道銀色神光，剎那間洞穿了江隨泊的顱頂，而后神光四射，江玉清發(fā)出一陣凄慘的、不甘的嚎叫，粉碎。
江玉清死了。
與此同時，江府祠堂內(nèi)，江玉清的魂燈也在同時熄滅。
江家驟然一片混亂！
**
江隨泊和他帶來的三十名筑基中期的家奴全部死亡，目睹全程的薛滟滟和秦家鏢師都因這震撼一幕而目瞪口呆。
尤其是那兩個秦家鏢師，看向江隨泊的眼神訝異之余，也產(chǎn)生了深刻的畏懼，似乎也未曾想到江家廢物竟有這等本事。
畢竟他們的修為與手段也只比那些家奴略強些，可以與那些人打得不分勝負，但眼前這位主，卻是碾壓。
兩位鏢師互相對視了一眼，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毀約，拒了這個單子。
江隨泊并沒管那兩位鏢師的想法，只是靜靜的看著薛滟滟，他的眼神里似乎藏著灼熱又冰冷的刀鋒，一寸寸在她臉上刮過，嚇得薛滟滟心尖一跳。
總有一種，解決掉那群人后，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的感覺。
他明明什么也沒有說，可薛滟滟卻感覺他什么都知道了。
可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樣呢？
畢竟殺了她，他的秘密便再也無法隱藏了。
而且，倘若他真的要殺她，那他就不該救她。
想到這里，薛滟滟勉強鎮(zhèn)定些許，盡可能的忽略掉江老魔駭人的視線，也忽略掉裙角的濡濕。
脖子上的勒痕還疼著，手臂上的印記也在隱約發(fā)燙。
薛滟滟感覺自己是真的慘。
然后，薛滟滟沒來由的想到，小說里的男主一般喜歡穿玄色，因為血污融入黑色里會不那么顯眼可怖。
但紅色其實也可以。
紅嫁衣，紅蟒袍，他二人都身染鮮血，卻都幾乎看不太出，反而因著血色的深淺點綴而憑添緋麗。
就好像，那些血污本就是紅衣上胭脂色花紋。
可薛滟滟分明能清晰的感覺到，在此前的激戰(zhàn)中，是有許多不明液體黏到了自己臉上、身上，觸感溫?zé)幔つ?，令人作嘔。
這讓她微微的顫抖。
她這副樣子落在江隨泊眼里，后者正譏誚的覷著她。
薛滟滟努力當(dāng)作什么也沒發(fā)生，辯駁是無力的，她要用行動爭取自己的喘息。
于是她神態(tài)自若的和秦家鏢師交涉：
“秦承宴、秦宗烈二位大哥，你們聽我說，江家大公子忍辱負重到今天，就是為了給亡父江易之報仇，
十五年前的獸潮入侵，江易之帶領(lǐng)江家深入獸群，捷報頻傳，還建立了數(shù)十座防守要塞，原本情勢一片大好，可正當(dāng)他凱旋時，卻被傳來其暴斃天罰山谷的噩耗。當(dāng)時，為他收尸的就是現(xiàn)任家主江寰宇一家。
此事，整個隱月城沒人不知道吧……”
兩位鏢師沉默了。
薛滟滟繼續(xù)循循善誘：“以秦家人破案無數(shù)的敏銳難道嗅不出其中的陰謀？”
“當(dāng)年這件事確實疑點重重?！鼻爻醒绯烈鞯溃骸暗愫臀覀冋f這些又是什么意思？
我們的任務(wù)只是保護你這三天的安全，但如果姑娘遭到的威脅已經(jīng)超過了我兄弟二人的承受范圍，我等只能退出，并如約繳納違約金。”
“切，秦家人竟膽小至此么？”薛滟滟鄙夷道：“都說秦家多以公道證道，可如今這天大的機緣擺在大家面前，隱月城有這樣一件不公之事，受害人甚至就在你們面前，你們都不敢管一管嗎？”
“……”
秦承宴想要反駁什么，秦宗烈向前一步，道：“姑娘說的不錯，我們雖做鏢人營生，但更是求長生的修士，秦氏子弟多修公道，因此任何不平事都是要管一管的！
十五年前的事倘若確乎有冤情，我秦家愿意出馬，為姑娘，為這位江公子討一個公道！”
他說得漂亮，其實也是因為這件事對于秦家是個不會賠本的買賣。
江隨泊本就是有江家繼承權(quán)的，現(xiàn)在看樣子有了姚家的支持，加上江家舊部力挺，江玉清又死了，這場內(nèi)斗的獲勝者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再者，江隨泊廢物之名已經(jīng)在隱月城傳了十幾年，如今他親歷江隨泊殺人現(xiàn)場，又得知當(dāng)年之事另有隱情，便明白了這個小子是裝的。
他能在全族的嘲笑和欺凌中蟄伏那么久，臥薪嘗膽，直到最后給予仇人致命一擊，江隨泊的心性，極為冷酷可怕。
他這樣的人，也一定會笑到最后，成為江家之主吧……
所以這件事辦成了，不僅不會得罪江家，還能給秦家揚名，讓秦家嫉惡如仇，洞察奸邪的好名聲更上一層樓。
這是水到渠成的事兒，幫一把，也算是順水推舟，與江家交好，對秦家是沒壞處的。
可秦承宴居然看不透？
秦宗烈搖搖頭，對薛滟滟拱拱手，請薛滟滟海涵，為此，他還拿出一把漂亮的匕首贈給她。
薛滟滟抬眼看他，此人雖然滿臉大胡子，體格也比另一個人粗壯得多，卻是粗中有細，明事理得多
薛滟滟接過秦宗烈遞來的匕首，匕首打造得十分漂亮，鑲嵌著桃花的圖案，且刃口非常鋒利，閃閃發(fā)光，有靈氣繚繞。
“好刀！”薛滟滟贊道。
“這確實是一把好匕首，我很喜歡它?！鼻刈诹椅⑿χf道，“也希望你能喜歡它?！?p> 薛滟滟點了點頭，心中仍然不明白秦宗烈的用意。她覺得秦宗烈并不是那種隨意送禮的人，他以此匕首贈她，應(yīng)當(dāng)是對她提議的認可了。
她很滿意，高興接過，而后和這兩位鏢師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