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生存，我一身泥濘，身處黑暗。
但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給別人帶來一束光…
1
T國，唐人街。
我已經(jīng)在殺手這一行里混跡了五年。
不怕告訴你，能在這個行當里能活我這么久的，真不多。
癸卯年，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一。
我接到了一個新的任務，殺死一個叫徐強的人。
一個普通的工人。
可我怎么也想到，一個工人為什么會有那么好的身手。
最終我以腹部被劃出一道二十厘米的傷口為代價，把刀插進了他的心臟。
而且還失手誤殺了一個路過的醉鬼。
這種意外，是這五年來第一次發(fā)生。
雖是殺手，但我一直相信因果。
而這個誤殺，讓我隱約中感到了一絲不安。
我拖著重傷的身體，處理好現(xiàn)場痕跡，然后把尸體給埋了。
這也許就是我為什么能活這么久的原因。
每次殺完人，我都不會直接離開，而是讓尸體入土為安。
這是我的原則。
2
我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地走在鄉(xiāng)下的胡同里，這時，突然有一戶人家打開了門。
是一個少女，大約十八九歲。
她很漂亮，臉上的膚色出奇的白。
尤其是她的嘴巴，很小，微微上翹的唇線給人一種天然的甜美感。
她開門的一瞬間，我們剛好四目相對，而我也是在這時，癱坐在了地上。
她快步走到了我面前，看到我的傷口后神色顯得有些慌張。
她要送我去醫(yī)院，我自然是拒絕的。
猶豫了一下后，她好像做出了什么決定。
我沒想到她敢把我?guī)Щ丶依铩?p> 更沒想到她居然是一名醫(yī)護專業(yè)的學生。
她手法嫻熟的給我縫合了傷口，然后她給了我很多的藥讓我吃了下去。
不一會兒，我的血止住了，人變得昏昏欲睡。
“我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得到上天眷顧？”
這是我昏睡前腦海里的最后一個念頭。
3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劇烈的口渴從昏睡中喚醒。
我捂著傷口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打算出去找口水喝。
走到外屋，我看到了那個女孩，她坐在椅子上。
手里捧著一本書。
我看了一下時間，剛好半夜十一點整。
“謝謝你救了我?！蔽曳鲋T框，有些虛弱地說道。
聽到我的聲音，她先是一愣。
然后有些慌亂轉(zhuǎn)過了身，手卻藏在背后。
在那一瞬間，我清晰地看到了她藏在背后的水果刀。
我內(nèi)心一陣苦笑，是啊，一個女孩將一個渾身是血，不明身份的人留在家里。
她心靈確實善良，但同樣她現(xiàn)在也一定是很害怕吧。
“你怎么起來了？感覺怎么樣？”
她調(diào)整著自己的神情，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
“沒事了，我出來找口水喝。”我沒有揭穿她，而是直接說道。
“我給你倒?！?p> 她有些慌亂地站起來，然后就往桌邊走去，手里始終緊握著那把水果刀。
我站在那里環(huán)視著屋里的一切。
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張照片上，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杵在了原地。
她端著水走到我面前，我木然地接過來，然后指著那張照片問道。
“他是誰？”
“我爸，我唯一的親人，你認識他么？”
她盯著我。
眼神里些許希翼，也彌漫著傷感和擔憂。
但作為一個殺手，我同樣也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厭惡和恐懼。
這似乎非常矛盾。
“不認識。”
我平靜地說道。
內(nèi)心卻是翻江倒海。
我端著杯，哆哆嗦嗦地把滾燙的水喝進嘴里。
一股灼燒的刺痛感從嘴里傳來。
我誤殺了他。
可他的女兒，卻救了我的命。
4
臘月二十三，小年。
女孩喊我吃飯，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從臥室走到了客廳。
她給我熬了小米粥，自己卻在吃著泡面。
她上前試圖攙扶我，我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剛坐下，突然一陣雜亂而又激烈的砸門聲傳來。
女孩嚇得渾身一顫，然后坐在那里隨著砸門聲不斷地發(fā)著抖。
“你知道是誰？”看著白薇顫抖的樣子，我輕聲的問道。
“周凡?！卑邹笨酀囊恍?。
“我爸用兩萬塊錢的價格，把我賣給了他。用來做他的賭資?！?p> 說完這句話后，白薇渾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氣。
我曾對白元慶的死感到愧疚，現(xiàn)在突然卻覺得他死有余辜。
不多時，周凡就撬開了門，大大咧咧地就走進了屋內(nèi)。
“小薇啊，哥哥可是找了你好長時間了，什么時候來我家伺候我呀？”
進屋后，周凡一臉猥瑣的說道。
見到周凡后，白薇滿臉的盡是驚慌。
“喲，這是誰呀？”
周凡把臉轉(zhuǎn)向我，一臉輕蔑地問道。
“我是他哥?！蔽叶酥?，淡淡地回答道。
看得出來他對我的身份也沒什么興趣，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緊接著又開始逼問起了白薇，嘴里不斷說著一些難聽的污言穢語。
“這樣吧，你也別為難她了，我還給你們兩萬五，你放過她。”
我坐在椅子上，輕聲地說道。
“你是她哪家的哥哥啊？”周凡聽到后，轉(zhuǎn)過頭一臉戲謔地看著我。
“這跟你沒關(guān)系，你也看到了，白薇根本就不愿意，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搞賣兒賣女那一套。
她要是報警，你們可什么也得不到，反而還會惹一身的麻煩?！?p> 我喝了一口粥，咽了下去。
不得不說，粥熬得很生硬，小丫頭根本不會做飯啊。
“一口價，三萬。”
周凡想了一會，張口說道。
“成交，我準備一下，明天你來拿錢?！?p> 我看著周凡，一臉笑意。
周凡滿口答應下。
他們會出爾反爾么？或許會吧。
但對一個殺手來說，這不重要。
他們離開后，白薇問我，“我們萍水相逢，為什么要救我？”
“誰說萍水相逢，你對我不是有救命之恩么？”
我總不能說，我誤殺了她爸，因為內(nèi)心虧欠吧。
5
我?guī)е邹比ト×隋X，三萬五，我一并給了她。
離我康復還有一段時間，這里也很安全，所以我決定在這里養(yǎng)傷。
多出來的那五千，就當是養(yǎng)傷這段時間的生活費。
回來的路上剛好路過了村里的集市，我決定買一些年貨。
尤其是豬肉和大白菜。
小年嘛，晚上或許可以包一頓餃子。
殺手注定是孤獨的，但也是矛盾的。
不喜歡節(jié)日，但卻很看重節(jié)日。
和面，剁肉，拌餡，搟皮兒，包餃子。
在這個過程中，我和白薇從陌生變得熟絡了起來。
夜幕臨近時，熱氣騰騰的餃子擺在了我們面前的桌上。
我還做了紅燒肉，蒸了一條魚，拌了一個菠菜，炒了一個山藥，煲了一個雞湯。
我想，如果我不做殺手，一定會是一個好廚子。
白薇吃得很香，吃著吃著卻哭了起來。
“我懂事以來，第一次有人給我做飯，還這么豐盛。謝謝你?！?p> 她低著頭，聲音很輕。
她的話讓我感到有些沉重。
我的職業(yè)注定了我內(nèi)心的死寂。
我想可能因為我比她更孤獨，所以才更能體會到她的感受。
我夾了一條雞腿放進她碗里，然后笑著說道，“多吃一點?！?p> 后來的氣氛逐漸變得歡快了起來，我們甚至還喝了一杯酒。
汾酒，真壯口兒…
6
第二天，周凡來了，我把那三萬塊錢放在了他面前。
可他往外一推，然后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萬，三萬是那天的價格?！?p> 他果然還是出爾反爾了。
白薇上前一步，打算與他理論。
我把她攔了下來，好聲好氣地跟周凡說，“兄弟，五萬塊呢，數(shù)額有些大，我一時也拿不出。
這樣，你寬限我?guī)兹?，五天后我給他送到家里去?！?p> “看不出來啊，白薇居然還有你這么一個有錢的哥哥，痛快，就這么定了?！?p> 周凡喜笑顏開的說道。
臨走前看了一眼桌上的三萬塊，猶豫一下后，他拿起來揣進了懷里。
而我并沒有阻攔他。
“他這種人是沒有信用可言的，到時候他還是會繼續(xù)加錢的?！?p> 周凡離開后，白薇顯得異常焦急。
我淡淡的笑著對白薇說道，“這件事啊，你交我處理就好了，放心?！?p> 五天后，我?guī)е鴥扇f現(xiàn)金來到周凡的家里。
不出白薇所料，他以這五天利息的名義，要求再加一萬。
我依舊欣然地答應了。
回去后我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白薇，而是告訴她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
她有些神情復雜地看著我，“這五萬塊錢一定會還你的?！?p> 我笑了笑說道，“等你畢業(yè)賺錢了，連本帶利我都接著?！?p> 三天后，周凡失蹤了。
有人見到他出了村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其實這些人都錯了。
周凡他還在這個村子里。
在后山，一棵樹底下埋著。
那天我?guī)е蝗f塊錢去見他，他把我約到了村外。
我是真心實意想把錢給他，了結(jié)這件事。
但他太貪了，拿到一萬塊后，張嘴就再要十萬塊，并聲稱永遠不會放過白薇和我。
我厭惡被威脅。
可他卻囂張地跟我動起了手，在扭打的過程中他從山上摔了下去，后腦剛好磕在了巖石上。
這次也算誤殺么？
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像往常一樣，我把尸體埋了。
死者為大，入土為安。
7
周凡失蹤，白薇的麻煩也迎刃而解。
本來周凡對白薇就是動機不純，根本就不敢對外說出去。
這反而讓后續(xù)的調(diào)查都沒有把我們牽扯進去。
不知不覺，新年到了。
白薇比那段時間開朗了許多，可能是因為跟我越來越熟悉，也可能是因為周凡這個麻煩的消失。
她說她還想吃紅燒肉，還想吃豬肉白菜餡的餃子。
我?guī)е邹币黄鹑チ艘惶顺抢?，給她挑了一套衣服。
“這…真的不用了。太貴了，你已經(jīng)幫我那么多了?！?p> 看著我手里的衣服，白薇擺著手拒絕道。
我以救命恩人和收留我的借口把她堵了回去。
我總歸是欠她的。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豈是金錢就能償還的？
即便她父親是個渾蛋，那也是她的至親。
但有一點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關(guān)于周凡的失蹤，白薇沒有問過我一句。
還有關(guān)于她爸的消失，她沒有報警尋找，也沒有再在我面提過一次。
這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的刻意。
直覺告訴我，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而且我發(fā)現(xiàn)，我用來“做事”的刀，被動過。
唉，這丫頭的心思，讓我有些猜不透啊。
新年的到來，讓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村村落落間都彌漫著祥和的氛圍。
我和白薇也努力地讓自己融入進這種氛圍里。
為了融入的效果更好一些，我們還特地去買了很多的煙花爆竹和年貨。
我熬了漿糊，和白薇一起在院子里忙碌著把每個門上都貼上春聯(lián)。
即將到來的是龍年，所以我選擇了兩個大大的紅鯉魚窗花貼在了玻璃上。
魚躍龍門，一飛沖天。
我們開始準備年夜飯，該燉的燉，該煮的煮。
每道菜都有不同的做法，但過程都充滿了相同的歡聲笑語。
不知不覺，我有些喜歡上這種生活了。
同樣的，也厭倦了做殺手的生涯。
“我想讀書，想考大學?！卑邹焙攘它c酒，小臉紅撲撲的。
“人有文化是件好事?！蔽揖屏恳膊皇呛芎茫f話有些大舌頭。
“可我不想住校，我總覺得跟別人格格不入?！?p> 白薇一邊說著，一邊又給我倒了一杯，捎帶腳兒連自己杯子也滿上了。
“你去哪讀書？我可以跟你合租?！蔽叶似鸨樱隽艘粋€干杯的姿勢。
“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好像什么事都能解決，什么事都由著我?！卑邹本o盯著我。
“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蔽夷弥樱斐鍪指隽艘幌?。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蔽矣行┬奶摰氐拖铝祟^。
“我從小生活在家暴中，媽媽和我每天都會遭受爸爸的毒打，后來媽媽忍受不了自殺了，而我也成了他賭資的一部分。他從來沒有在乎過我們母女一天?！?p> 雖然白薇在掩飾，但我依舊看到了她泛紅的眼眶。
“巧的是你出現(xiàn)后，賣我的人消失了，買我的人也消失了。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當然不是，這只是一個巧合。”我鼻子皺了一下，然后平靜的說道。
“人在說謊的時候，鼻子會不自覺地皺哦?！卑邹闭f完，一頭趴在了桌子上睡著了。
我看著眼前的白薇，我不知道剛才她的話有幾句是醉話，有幾句是真話。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至少現(xiàn)在為止，她不怨恨我。
我的傷逐漸康復了，但我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她也從來沒有提過。
直到寒假快結(jié)束，她突然向我問道，“合租的事還算么？”
“當然算。”我放下手里的筷子，果斷地答道。
“那你記好賬，等我畢業(yè)了連本帶利的還你?！?p> “好，一言為定。你讀書期間我會負責你所有的費用，這你不用擔心?！?p> 我含著笑說道。
白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嗯”了一聲后，低下頭又重新吃起了飯。
今天做了她愛吃的紅燒肉，看得出來，她的胃口很好。
但不知為什么，吃飯時她總用碗堵住自己的臉…
8
開學后白薇開始為自己的高考備戰(zhàn)。
我在她學校的不遠處租了一套房子，雖說不是很大，但是裝修很好。
那天起，我從一個殺手，變成了一個全身心照顧孩子備戰(zhàn)高考的家長。
每天起早貪黑地熬著粥，買著油條包子，在她臨出門之前問清楚她放學回來想吃什么，她離開后，我一頭扎進菜市場。
晚上我做了白薇愛吃的糖醋里脊，外加一個西紅柿炒雞蛋和蝦仁冬瓜湯。
全是她的最愛。
我喜歡做她愛吃的東西，喜歡聽她一邊吃著，一邊嘴巴里偶爾含糊不清地說出那句，“真是太好吃了。”
生活一切都在平淡而又寧靜中流逝著。
我們算是同命相連么？或許吧，至少過往的記憶，都不美好。
雖說我是在照顧白薇，可我能做的真的很少很少，
我漸漸發(fā)現(xiàn)，我除了給她做一頓可口的飯菜，其他的，什么都給不了她。
至于對她的未來，我除了說一句，“自己決定自己要走的路”之外，我給不了她任何意見。
我不知道白薇是不是感覺出了我的這種憂慮。
周末，白薇突然提出讓我教她做飯，她說，“這么久了，一直是你照顧我，今天算是一個小小的報答?！?p> “通常家庭不幸的孩子，都會被逼出來一手好廚藝，可你為什么不會呢？”我?guī)б苫螅滩蛔〉貑柕馈?p> “因為我們家不做飯，我從小的主食幾乎全是方便面，或者饅頭配著咸菜?！?p> 白薇拿著菜刀，一邊切著厚薄不一的藕片，一邊低著頭說道。
她突然停下刀，抬頭看著我又說道。
“呵呵，我們家啊，連個盤子都沒有?！?p> 這樣的一個家庭，真的是刷新了我的認知。
我耐心地教著白薇做著一道道菜。
她想著小小地報答我一下，我想著如果哪天我不在了，至少她可以為自己做一頓熱飯。
我們各懷心思，我細心地教，她認真地學。
在后來的某個時間里，我還是會想起此刻廚房里的這一幕。
或許，我也曾經(jīng)有過家吧。
吃飯間，白薇與我又端起了酒杯。
“謝謝你，不知道命運是不是覺得我太悲慘了，所以才派你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是你讓我感覺到，我灰暗的生命里，被照進了一束光?！?p> 白薇有些醉了。
她看著我，眼神有些迷離，但說那些話的時候，卻充滿了真摯。
她好像19歲了吧，成年了，喝酒是允許的…
不過，她有些貪杯。
我們的杯子再次碰到了一起。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怕這口氣一松，會壓抑不住自己。
此刻的溫馨，讓我同樣感受到了那束光的溫暖。
白薇醉了，趴在了桌子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我一個人坐在桌前，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
就在我端起酒杯放到自己的嘴邊時，醉酒的白薇趴在桌上，閉著眼睛突然說了一句，“你能不殺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