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峻最近有點兒心事。
他母親給他說了一門親事，讓他去見見。
在申國，男女親事不光是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要說親，得先雙方父母見過，如果合適的話，男女雙方便正式見面，看看滿不滿意。
如果都覺得滿意的話就定下親，不滿意就待見面結(jié)束后找個借口與媒人說，婉拒了。
不過，一般流程走到男女見面的時候，基本都是雙方父母都比較滿意了。如果不是一方有另外一方接受不了的重大缺陷的話，一般都能成。
趙峻此時便是在這個階段。但很尷尬的是，母親給他說親的時候并沒有告訴他，所以他是最近才知道自己明天就要去見那位姑娘。
一想到這兒，趙峻就胃疼。
趙峻向來不太愛說話，他向來動手要比動嘴多。也因為這一點，他的朋友很少。唯一愿意跟他說話的是趙嶺，原因無他，趙嶺是他親弟弟。
而且趙嶺與他截然相反，話多得要命，旁人聽一會兒就被吵得頭疼。只有他不會在趙嶺說話的時候打斷他——因為他根本沒聽趙嶺說了什么。
趙峻不愛說話，也不愛與活人交流。他更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一個可能成為自己未來妻子的人。
可他又不能不去，他與趙嶺年紀都不小了，是時候該說親了。申國還有長子不先定親次子不得成婚的規(guī)矩，所以，趙峻還真得趕緊成婚。按他母親的說法就是，他有延續(xù)香火的責任在身上。
可自己跟弟弟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意，真娶了妻回來，那不整天擔驚受怕的？萬一出了事兒，豈不是守寡了？
誰家好人家的姑娘會愿意嫁給他??！
況且……趙峻心里還有個難以說出口的緣由，他其實有心儀之人。
雖然現(xiàn)在還處于單相思階段，但心中已有佳人付，怎么能再耽誤別人？
心下衡量半天，趙峻把自己不想去相親的事情跟自家弟弟說了。趙嶺倒是理解，畢竟他是會察言觀色的，自家大哥心里有人這件事兒，他門清兒。
于是乎，在趙峻要去相看的那天，趙嶺自薦跟著去。
趙嶺和趙峻雖然是兄弟，但是一點也不像。趙峻像他們父親，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一張臉，濃眉大眼薄唇，一看就是肯干活的人。而趙嶺像母親，生得秀氣，又白，如果碰上不知道他本職工作的人，估計會覺得這是位寒窗苦讀的書生。
大予尚武，不喜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書生，多愛孔武有力的漢子。而申國受文化影響，民眾倒是喜歡趙嶺這樣的長相。
趙母考慮到這一點，怕姑娘相看時瞧不上老大，倒是跟老二走了，便不同意趙嶺跟著去。
趙嶺無奈，而且顧府又派人傳話有事要他過去，他連偷偷跟著去的機會都沒了。
話嘮弟弟拍拍哥哥的肩膀，道:“見招拆招，別讓娘面子上過不去就行?！?p> 于是趙峻不得不自己跟著母親前去，心里盤算著拒絕的由頭。
要相看的姑娘由她父親帶著，斗笠下垂著面紗，隨著姑娘款款的步子左右微晃著。
趙峻出于職業(yè)習慣打量著姑娘，他盯著面紗，想要看出面紗后面的人是什么樣子。許是盯得太久，姑娘的父親咳嗽一聲，才讓趙峻意識到這樣直白的觀察似乎不妥。
兩邊的父母又在一邊聊，趙峻沒心思聽他們說什么。他眼觀鼻鼻觀心，神游天外。
突然，趙母拉了一把趙峻，嘴上說著“咱們兩個老家伙就先別在這杵著了，給孩子們個相處的機會”后就帶著姑娘父親一邊說說笑笑地走了。
一下子，這涼亭里只剩下趙峻和斗笠下的姑娘。
突然沉默下來的涼亭有些詭異，趙峻抿抿嘴，直接開口。
“這親事是母親安排，我并不知?！?p> 姑娘沒說話。
“我們干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意，常九死一生的。怕……耽誤你?！?p> 姑娘還是沒說話。
“要不……就算了吧，天下男兒千千萬，姑娘會遇到命中注定的郎君……”
這下姑娘開口了:“為何會覺得耽誤我？”
趙峻一愣，這聲音有點熟悉。
“父親為將我嫁出去，與媒婆說了不少好話，硬把我說成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惫媚镎酒饋恚匝咐撞患把诙畡葑プ≮w峻胳膊。
“好不容易有人信了，你還想跑嗎？”
素手撥開面紗，露出頗為英氣的一張美人面，眉眼間透著狡猾。
趙峻看清那女子的臉之后，本來就不利索的嘴愈加結(jié)舌:“你、你、怎么是你？”
“是我怎么了？”女子松開趙峻的手，把斗笠一把摘下來放在桌子上。“老娘不能出來相人？”
趙峻咽了口口水，“我、我是沒想到與我相看的就是你……鬼藤?！?p> 鬼藤嘆口氣:“你不曉得我是被我爹以死相逼啊！他就我一個女兒，我一天不招個女婿，他就一天哭自己香火斷他手里了?！?p> 申國受文化影響，對于傳宗接代有著迷之執(zhí)著。像他們這種每天吃完這頓不知有沒有下頓的殺手，是不被世俗所理解的。
趙峻不知道多少次被母親催著改行，如果不是上司實在心狠，她估計都想跑顧義家門口坐著慪氣了。
見趙峻沒說話，鬼藤壞笑著湊近:“峻哥，既然機緣巧合咱倆碰上了，要不湊合湊合？”
趙峻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鬼藤見狀，大喜。雖然自己沒跟趙峻一起出過任務(wù)，但平日相處還是挺多的。每次趙峻都是不怎么講話，但卻是實實在在干活的。而且趙峻長得就一副憨厚老實的樣子，和他湊合湊合也行。同事嘛，說不定那天出事了，趙峻還能把她的尸體回收回來呢。
趙峻見鬼藤一臉喜色，心里略微有些發(fā)澀。他正欲說些什么，只聽有人閃轉(zhuǎn)騰挪，趙嶺那小子嘩地一聲從天而降。
“哥快回去，醒了醒了……誒鬼藤姐？怎么是你?。 ?p> 鬼藤沒回答趙嶺的問話，卻抓住前半句:“怎么了？誰醒了？”
趙嶺從“原來大哥相親對象就是乙組的鬼藤姐”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道:“是顧先生的朋友——”
趙峻一下意識到是桶里的玄梟有意識了，忙對鬼藤道別離去。
鬼藤也知道每個人任務(wù)不同，這倆兄弟沒細說，又是顧先生的朋友，估計是要保密的。她也沒追究，只等兩位給兒女騰空間的老人家回來之后告知他們這親事成了，并要他們選好婚期就是。
顧府，趙峻趙嶺急匆匆地趕過來，卻見屋里顧義滿袍子褐色的不明粘液。
床上有個人，那人倒是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只是這眼神……是不是干凈地過分了？
只見床上人睜著漆黑的眼睛，讓人無故想起天真孩童。他身形瘦了一圈，原本麥色的皮膚也跟被洗過一樣白了些。臉上也少了些肉，襯得五官愈發(fā)顯眼。他身上赤裸著，之前那些猙獰的傷疤淡了不少，下面……咳，趙嶺沒繼續(xù)往下看。
總之，這個人和之前那個人，還是一個人嗎？
顧義看出兩人臉上的疑惑，解釋道:“是長生蠱的作用，目前它們已經(jīng)與玄梟共生了。他在藥液之中脫胎換骨，會和以前不太一樣?！?p> 床上的人滴溜溜地轉(zhuǎn)著眼睛，張口道:“爹，餓——”
趙峻趙嶺聽到玄梟這稱呼一陣驚異，還沒習慣玄梟的異常，只見顧義更為異常地握住玄梟的手，溫聲道:“方才不是吃過了嗎？又餓了？”
玄梟乖乖點頭:“嗯，餓?！?p> 顧義派人拿來一些糕點，放在玄梟嘴邊看他一口口咬著吃。吃了一會兒，玄梟把糕點推到顧義嘴邊:“爹吃！”
這他娘的是什么父慈子孝的場面！是在做夢嗎？為什么會夢到這種惡心的畫面??！
顧義嘴角含著笑，直接化身慈父?！暗火I，你吃吧?！?p> 玄梟立馬狼吞虎咽地吃了糕點。
顧義看了一眼一旁的兩個人，兩人心領(lǐng)神會，跟著顧義出去。
短暫的沉默之后，顧義開口解釋道:“他忘記了一些事情，現(xiàn)在和孩子沒什么區(qū)別?！?p> “是失憶？”趙嶺問。
“暫時失憶，要過一段時間才能想起來?！鳖櫫x皺著眉頭，心情有些煩躁。他也是第一次用這種方法，巫族的一些文字記載語焉不詳，只記錄了這種方式有效，但沒記錄后果是人會失去記憶。不只是失去記憶，因為長時間在桶里待著，玄梟的身體無力，連吃飯洗澡上廁所都要人伺候。
不過萬幸的是，這種情況持續(xù)的時間不會很長，要不了多久，玄梟的氣力和武功都會回來。只是，不知道在這個過渡階段過去之后，玄梟的記憶能不能回來。
醒來之后顧義也問過玄梟很多問題，但是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叫玄梟，也不認識自己，不認識魏良送給他的刀。
不認識自己情有可原，畢竟顧義與他相處時間不長?？蛇B魏良是誰他都記不起來，屬實讓顧義有點難辦。
以往碰到這種失去記憶的情況，多半是病人腦子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會采用“故地重游”的方式，通過熟悉的場景，看能不能喚醒病人的記憶。
但這是在申國，如果要用這種方式，就要把玄梟送到大予中界。
可……顧義他去不了大予。
沒辦法，顧義只能把趙峻趙嶺兩兄弟叫過來——他們能力很強，辦事也麻利，更是他的心腹。
顧義沉吟片刻，道:“待玄梟能走動之后，你們兩個把他帶到中界，貼身保護，不得有閃失。”
兩兄弟忙抱拳垂首稱是。
趙嶺在顧義走后冷汗直流，這任務(wù)說輕松也不輕松，說難也不難。說起來就是看住人就行，但萬一說不好真出了什么閃失……趙家恐怕真要絕后了。
顧義雖然現(xiàn)在被慈父光環(huán)籠罩著，但誰知道他會什么時候發(fā)瘋啊。
自那天之后，趙峻趙嶺都會寸步不離地盯著玄梟。這當然讓玄梟很不自在，不只是那種審視的目光讓他不舒服，更是因為當這兩個人來的時候，他爹就會離開。
雖然他能感覺到他爹也很危險，但他爹對他很好。
這兩個人就不是了，強迫他吃這個，強迫他吃那個，一個個苦地很。還拉著他監(jiān)督他跑步練武，不然就沒有糖吃！可惡！
如果玄梟還有記憶的話，他會明白這是顧義常用的紅白臉環(huán)節(jié)。
不過他如今跟孩子沒什么區(qū)別，也沒什么善惡觀。他就是誰對他好，誰就好；誰對他不好，誰就不好。
顧義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顧望。還對他說他是忘記了一些東西，但是以后會想起來的。
忘記了什么呢？不記得了。他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不明液體里，他又怕又餓，所以大哭起來。
然后爹就出現(xiàn)了，爹抱著他安慰他，爹的手順著脊背不停地安撫，他一下子就不慌了。
在門神兄弟的督促下，玄梟哦不，是顧望很快恢復了過來。他瘦削的身體慢慢有些曲線，也許是因為長生蠱，恢復之后，他的武功比以前還要高。但卻沒什么氣息表征，那些真氣似乎在跟著蟲子流動，像是原原本本就儲存在他身體里一樣。連太極宗師老宋看了都搖頭，說看不出他的境界。
不過顧望不喜歡用武力，他實踐之后發(fā)現(xiàn)賣乖能讓自己更快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比如他想要爹陪陪自己，武功是沒用的，他只能委屈地扁扁嘴，眨巴一下掉下眼淚。
然后，爹就舉手投降了。
這招無往不利——但趙峻趙嶺這兩個石頭心不吃這一套。
在他恢復武功之后，顧義更少地在家了。他身邊只剩下趙峻和趙嶺，一個冷面冷心不說話，一個話多地讓他心煩。
顧義不在，他看誰都不順眼。一會兒嫌棄這個菜淡啦，一會兒嫌茶苦啦。侍女好脾氣地幫他換茶，宋老在旁邊給他念通識。
顧望聽得頭大，同樣是念書，為什么這個老頭能跟念經(jīng)的一樣？
宋老還沒被人這樣評價過，當即被氣得白胡子發(fā)抖，不干了！
他是在顧義手底下干活，可也沒說過要跟伺候少爺一樣伺候這個快三十歲的大老爺們啊！他顧義不是名士嗎？那讓他自己來教他這個“寶貝兒子”！
趙峻趙嶺兩兄弟眼觀鼻鼻觀心——他們還沒到能說不干就不干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