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獻祭愚者22
幽藍漩渦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沈祈靈沉默不言地將那塊不規(guī)則物體攥在手心。
耳邊是大海浪濤單調(diào)的回響，鼻腔中是潮濕咸腥的海風(fēng)。
她的頭有些暈，也許是空間轉(zhuǎn)移造成的副作用，又或是冥冥如墨的海水迷了她的眼。
沈祈靈抬眼去看，極目遠眺，她已經(jīng)來到了另一個地方，一個與正在爆炸下沉的愚人號完全不同的地方。
她的眼前是一道由烏黑發(fā)亮的巖石構(gòu)成的陡峭絕壁，夜晚枯白的月色不見了，遠處的天空中排列著看不清形狀的烏云，目力所及的左右兩方延伸出兩道陰森森的黑崖，自上往下看大致有四百米高。
松軟的草皮墊在她身下，腳邊是低矮的灌木。
要下雨了……
沈祈靈老僧入定般靜坐在懸崖峭壁的邊緣，看著海水分裂成上千股相互碰撞的水流，逐漸陷入瘋狂急遽的騷動。
都說站得高看得遠，可是此時此刻她瞇起眼睛眺望遠方，除了暴風(fēng)雨來臨前躁動的海面和如翻覆墨汁般深沉的黑夜，根本不見愚人號巨輪的身影，就連它沖天的滾滾濃煙也尋不到了。
眼前廣袤孤獨的海洋，在時間那不為人知的深淵盡頭，也曾埋葬過無以計數(shù)的古老船舶。愚人號于它而言不過是一顆渺小無名的塵埃，它為海洋而生，最終也將回到海洋激蕩鳴響的懷抱中去。
【任務(wù)目標(biāo):炸毀愚人號?！?p> 【檢測到愚人號船體已完成爆炸，你的既定目標(biāo)已完成?！?p> 【已獲得重要道具“神泥”，你的任務(wù)視為完成?！?p> 【調(diào)查進度100%】
【你在個人信息一片空白的情況下臨危不亂，雖然過程多有波折，但幸運之神眷顧了你，我的孩子?！?p> 【你在隊友的幫助下得到了最后一項關(guān)鍵線索，順利完成任務(wù)，成功獻祭愚者?！?p> 【本次任務(wù)評級為B，無任何獎勵，希望你再接再厲，早日勘破認知的藩籬，踏上真理的彼岸?！?p> 系統(tǒng)的新提示伴著奔騰不止的海浪聲卷入沈祈靈的耳蝸，她無聲無息地聽著，目光卻早已追隨翻涌的浪濤而去。
良久，她才喃喃了一句“棱鏡，死定了……”
今夜的海風(fēng)極其撩撥人心，令人煩躁，沈祈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眼前躁動不安、不停變換的海面上。
她活下來了，她安全了……可是預(yù)想中的興奮與喜悅卻沒有到來，她的心境產(chǎn)生了極其微妙的變化，由一開始的憤恨逐漸變得淡漠，甚至是無力。
是她害死了棱鏡嗎？
可是她也是被卷進這場詭異游戲的受害者不是嗎？
是她間接害死了傅秋硯嗎？
但是紫幽靈研究員的身份又不是她主動選擇的。
吞噬一切的黑暗與死亡有著類似之處，正如光明之于生命，可是此時此刻它卻給了沈祈靈某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她沐浴在潮濕咸腥的海風(fēng)中，第一次感覺與大海母親這般親近。
“一切都結(jié)束了，之后又該去哪呢？”在2077年的世界里……
沈祈靈深呼一口氣，感覺整個肺腔都在發(fā)痛，她差點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致命傷。
一旦放松警惕意識到自己的渺小與無能，人類就會變得極易摧毀，就像現(xiàn)在在風(fēng)中飄搖，好像下一秒就要折斷的她一樣。
“沙沙沙……”
身后傳來忽遠忽近悉悉索索的聲響，不知是海風(fēng)摩梭灌木還是……人的腳步聲！
沈祈靈的疑心終究還是戰(zhàn)勝了身體的痛楚，她費力爬起身，可還沒來得及扭過脖頸，一只手掌就已經(jīng)搭在了她的肩頭。
“O4587，回來的怎么會是你?”
O4587……是在喊她嗎？和T444真像啊，是她作為仿生人時的名字嗎？
至于對方的問題——“回來的怎么會是你”，令沈祈靈感到疑惑不解。
為什么不能是她？難道她不該回來嗎？
沈祈靈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也許連她歸屬的阻止也沒想到愚人號會在今晚爆炸，所以他們認定她會繼續(xù)以研究員的身份回到紫幽靈制藥集團做臥底。
雖然暫時有了合理的假設(shè)，但是沈祈靈依舊不放心，夜鶯、奧慕給她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大，導(dǎo)致她現(xiàn)在無時無刻不想著提防自己見到的每一個人，哪怕這群人是她在2077年名義上的同伙。
她將手靠近白大褂口袋，在愚人號上掙扎求生時，她擔(dān)心左輪會因為大幅度的吊掛動作滑出衣袖掉進大海，所以又將它重新塞進了口袋。她的動作似貼非貼，不仔細端詳分辨根本察覺不出她動作里的異常。
“出了些意外?！鄙蚱盱`盡量穩(wěn)住心神，不讓自己露出破綻，并且時時刻刻提醒自己，這幫人和自己是同伙?！坝奕颂柊l(fā)生了爆炸，骷髏會的人也登上了愚人號，爆炸就是他們引起了，棱鏡為了掩護我離開選擇了斷后……”
說到這里她特意停頓了幾秒，她明顯感覺到滯留在肩膀上的那只手僵住了一瞬，而后有些無奈地松開了她。
沈祈靈明白對方聽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她借著對方愣神的短暫時機快速轉(zhuǎn)頭，看清了前來接應(yīng)的同伙的體貌特征。
前來接應(yīng)的是兩個……人。男人發(fā)色似火，將近一米八的個子，穿著鉚釘夾克和晃著鐵鏈的皮褲，渾身肌肉健碩。他裸露的肩頭上紋著一只骷髏頭，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渾身散發(fā)著痞子的氣息。
另一個人則稍矮，大概一米七出頭，全副武裝、渾身裹得和粽子似的，防爆頭盔，黑色作戰(zhàn)服，以及比黑曼巴保鏢所佩戴的外機甲還要輕薄的外骨骼裝甲。
“……神泥，帶回來了嗎？”紅發(fā)男人無言地緬懷了棱鏡幾秒，而后朝沈祈靈攤開手掌。
沈祈靈微微一愣，倒不是驚訝于紅發(fā)男的緬懷有多隨便，而是剛剛那幾秒中她壓根就沒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失去隊友時的悲痛。
四周壓抑的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沉悶的氣息，讓人呼吸困難。
跟隨在紅發(fā)男身后的那個粽子人一直沒開口，沈祈靈猜想這兩人中掌握絕對權(quán)威的很可能是紅發(fā)男。
她沒有隱藏，老老實實地將手中的不規(guī)則物體遞過去，遞過去的同時才發(fā)現(xiàn)它是一個上下卡合的精巧石盒。
紅發(fā)男顛了顛手中的石盒，并沒有立即打開查看的意思，他神色略顯復(fù)雜，嘖嘖兩聲后開始忘我的自言自語?！肮唬还苓^多久那小子都是個死心眼。”
沈祈靈出于隱藏身份的必要附和著點了點頭，可是才做出第一個動作就意識到不對勁。
果然？
沈祈靈才反應(yīng)過來眼前的兩個人貌似并不驚訝愚人號會在今晚發(fā)生爆炸！
“你們……早就知道嗎？”
她有些難以置信，但當(dāng)她看到男人眼底那份戲謔的笑意時，她徹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一開始的假設(shè)是錯誤的，是她太高看這個特殊組織內(nèi)部的情誼了，她根本就是旁人棋盤中的棋子！
“瞧你這表情是恍然大悟了呀~”紅發(fā)男子的表情中帶著濃重的輕慢。
“不愧是方塊序列的，領(lǐng)悟力遠超黑桃和梅花?！彼恼频耐瑫r于嘴角噙起一抹惡劣的笑意。“比那些只會咋咋呼呼感情用事的紅心好多了?！?p> 紅發(fā)男人說，食指中指并攏比作手槍抵在沈祈靈的腦殼上，“只可惜這里的東西太靈光了，你攝取了那個人30%的智慧，領(lǐng)悟力太高，覺醒的危險太大，對烏洛來說，是個大麻煩?！?p> 他不經(jīng)意地聳聳肩，好像捏在自己手上的不過是只螻蟻的生命，“莉莉絲快要從休眠中蘇醒了，她在休眠前對烏洛下達的唯一指令就是，凡反抗軍內(nèi)可能以及已經(jīng)生出自我意識的仿生人，無論何種身份，一律格殺?！?p> “所以，只好說再見了，O4587?！?p> 就像是變魔術(shù)一樣，紅發(fā)男人的手中憑空變化出了一個類似爆炸遙控器的東西。來自直覺的預(yù)警再次出現(xiàn)，沈祈靈意識到不妙。
“那是什么？”沈祈靈的心臟錯了一拍，她感覺那股剛剛遠離的死亡陰影再次籠上心頭。
紅發(fā)男人將沈祈靈逐漸激動的神情盡收眼底，很受用地勾起唇角，他變態(tài)的神情居然讓人不合時宜地聯(lián)想到“欣賞”這兩個詞。
“這是一個觸發(fā)鍵，它連接著安裝在你心臟上的微型炸彈，只要我輕輕一按，你的身體就會像煙花一樣綻放，炸開迷蒙的血霧，美得堪比藝術(shù)?！?p> 紅發(fā)男人雙手在空中比劃，露出一副期待與享受的表情。
微型炸彈……沈祈靈腦袋仿佛遭到重錘創(chuàng)擊，頭暈?zāi)垦?，嗡鳴作響。
為什么要設(shè)置炸彈？她們不是一伙的嗎？設(shè)置微型炸彈是為了方便控制她，還是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活下去？
男人的那句“凡反抗軍內(nèi)可能以及已經(jīng)生出自我意識的仿生人，無論何種身份，一律格殺。”如倒帶錄音機般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回放。
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活……
一個一個都想要她的命，無論是敵人，還是……同伙。
再一次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沈祈靈漠然地接受了事實，一旦人橫下心來直面真相，先前各種喪魂失魄的恐懼就會消減大半，一直以來的刺激已經(jīng)讓她的感受力下降了許多，使她平靜下來的并不是絕望，而是不再對任何存在抱有希望的心。
“你們早就知道郵輪會爆炸?”
“你們早就知道我們會遇到危險?！?p> “你們早就知道骷髏會的行動!”
狂風(fēng)自海岸那邊來，氣勢很猛，裹挾著硝煙的氣息，摧枯拉朽，扯動灌木與草皮，好似要將山崖連根拔起。
震耳欲聾的浪濤嘶吼聲開始回蕩在沈祈靈耳邊，她感受到山崖顫動，巖石搖晃。
暴風(fēng)雨要開始了！
四周的一切都在躁動，湍急猙獰的白浪不斷拍擊著崖壁，浩浩湯湯的汪洋裹挾著天幕低垂的鉛灰色一層疊著一層，濁浪滔天，怒濤澎湃。
沈祈靈刻意轉(zhuǎn)移話題提高音量，讓自己顯得情緒激動，但她的大腦卻格外冷靜，她知道自己此刻想要的是什么，生還機會來之不易，她不可能輕易舍棄。
“你們在拿我和棱鏡的生命當(dāng)賭注!”
“不不不，O4587，確切地說只有你一個人?！?p> 紅發(fā)男人果然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他漫不經(jīng)心地打斷沈祈靈聲嘶力竭的質(zhì)問，極為隨意地搖了搖手指，然后將指尖對準沈祈靈，就像是演奏家在優(yōu)雅地挑揀樂譜中錯誤的音符，“你才是烏洛的棄子?！?p> “我掌握著紫幽靈的研究秘密?！鄙蚱盱`不甘示弱，她不僅要向?qū)Ψ秸宫F(xiàn)自己的價值，還要盡量拖延時間，讓紅發(fā)男人直視自己，然后借機使用絕對操控讓他交出手中的遙控器。
“你還真是天真吶，O4587，愚人號爆炸了，也就意味著身為主要研究員的你光榮殉職了，你現(xiàn)在對于反抗軍來說已經(jīng)沒有價值了?！?p> “你們這是卸磨殺驢?！鄙蚱盱`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紅發(fā)男人卻不以為意地笑了，“你因反抗軍而生，就要為反抗軍而死，身為仿生人你應(yīng)該也看到了這個世界的殘酷，革命的道路哪有不流血的，總得有人付出代價?！?p> 說著，他舉起手中的控制按鈕，與沈祈靈四目相對。
嗚嗚的海風(fēng)在對峙的兩人之間呼嘯，冰冷的雨點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天空陰翳低沉到了極點就像是沈祈靈此刻的眼睛。
暴雨如期而至。
“真是美麗的眼睛，這種眼神我已經(jīng)許久不見了，只可惜我的例外已經(jīng)給了棱鏡，否則保下你未嘗不是一種樂趣?！?p> 天空煽動黑色的翅膀，無色的水滴連成長鏈，衣物眨眼之間就被澆了個濕透。
紅發(fā)男人的情緒因與暴雨狂風(fēng)抗?fàn)幎兊脷g騰雀躍，他血紅色的眼瞳中流轉(zhuǎn)著妖冶貪婪的精光，“那么，再見了，沈博士，一切為了自由?！?p> 就在男人按下遙控器按鈕的前一秒，沈祈靈終于開口了。
“把遙控器交給我！”
“轟隆?。 ?p> 遮天蔽日的翻騰暴雨中，一聲震耳雷鳴伴著閃電自遙遠蒼穹而來，大海之上狂風(fēng)卷著海浪奔騰跌宕，嘶嘶呼嘯，就像美洲大草原上悲鳴的野牛義無反顧地奔向天邊。
沈祈靈的指令在雷聲中全數(shù)湮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