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靈第二日就搬去了繡樓。繡樓在院子的后面,離宅子的后門挨的很近,如果李毓靈要出門去,走后門更方便些。
李守財有些擔(dān)心女兒的安全,他覺得繡樓離后門太近,不夠安全。
李毓靈三兩句話磨的李守財沒了脾氣,只說再買兩個小廝來守后門,他做好了決定,就出門去牙行選人去了。
李毓靈躺在繡樓二樓的小榻上,聞著房間內(nèi)有些陳舊的氣味。
繡樓的規(guī)格不大,共兩層,下邊是會客的,小而雅致,從樓梯走上來就是她的閨房,這個房間不如原先的房間寬敞,而且因為長久不住人,一進去就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但是李毓靈很喜歡,這是完完全全獨屬于她的小天地,她可以在繡樓的窗邊坐著,遠眺一整天,看云卷云舒,看月升日落。
李毓靈抬手搭在窗邊,舒出一口氣。
其實她心底最不愿意承認的來繡樓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她目前還沒有做好與阿姐相處的準(zhǔn)備。
不知道李蘇秀為什么生氣。
還有就是,李蘇秀的刻意冷落讓她泄氣且憂愁。
她不是一個喜歡與人爭執(zhí)的性子,阿姐說她軟弱,也沒有說錯,她就是這樣一個膽小又懦弱,只能躲在父親羽翼下的可憐蟲。
李毓靈安靜地發(fā)了一會呆,直到蔻枝在門外喚了一聲。
從昨天開始,蔻枝就一改常態(tài),態(tài)度變得尤為尊敬,李毓靈這才知道,原來不是蔻枝不知道禮節(jié),而是她有恃不恐。
但誰給她的恃呢?
李毓靈沒有給,但也是她的不作為而讓蔻枝有了錯覺,以為李毓靈是好欺負的。
“姑娘,奴婢拿了晚膳來?!鞭⒅Φ穆曇粼陂T外響起,她拿著食盒,忍住了從前直接推門而入的沖動。
她屏息凝神,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唯恐自己漏掉了李毓靈的話。
“進來吧?!崩钬轨`說道。
于是蔻枝松了一口氣,推門而入,就見李毓靈坐在窗下的小榻上,烏黑的頭發(fā)鋪在身后,此時外邊的天已經(jīng)黑了一半了,詭譎的晚霞余光將整間屋子都照得橙黃,蔻枝愣了一下,因為李毓靈的臉,對她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
帶著淡淡憂郁,但又美的公正。
蔻枝快速地眨了兩下眼,不敢再看,麻利地將菜肴布置好,她立在一旁,等著服侍李毓靈用膳。
李毓靈起身,做到了桌前。
今日的菜與前幾日并無不同,看來阿姐還沒有回家。李毓靈猜想。
她猜的不錯,李蘇秀的確還沒有回家,此刻的李蘇秀正在一等婢女的房間內(nèi)收拾自己的東西。
知畫從茶水房出來,她讓二等婢女暫時接替她的活,進到了房間里。
一等婢女是兩個人一起住,知畫與李蘇秀一起,她看著整理東西的李蘇秀,問道:“阿秀,你明日就要回家去了?”
知畫說著,又點亮了一盞油燈,放在她的桌上,房間內(nèi)霎時間又亮堂了一些。
李蘇秀正在理衣服,聞言回她:“沒有,這些衣服我都穿不上了,放在這兒也占地方,我就放家里去?!?p> 知畫不太清楚李蘇秀家里的事,不過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跟自己提起她的寶貝妹妹了,而且前兩天阿秀妹妹身邊的那個小婢女還來打探消息。這兩姊妹,吵架了?
知畫剛想勸兩句,就聽見一聲清脆的響聲,她連忙拿著油燈過去。
“可惜了這只鐲子?!崩钐K秀冷淡地開口。
知畫定睛去瞧,是李蘇秀平常一直戴著的鐲子。
她用手帕包裹著碎成三段的玉鐲,放到李蘇秀的床上,順勢坐在床邊的小凳上,問道:“這鐲子…往常你不是最寶貴了?今日碎了,你這反應(yīng)平平…怎么了?”
李蘇秀抿著嘴,不想多說,扯開了話題:“我給老太君繡的抹額上想用些新鮮的花紋,你來幫我掌掌眼?!?p> 知畫對李蘇秀不愿開口無可奈何,她答應(yīng)下來:“今晚我不值夜,等會伺候了老太君睡下我就回來。”
昨兒晚上是李蘇秀值夜,值夜的婢女第二天可以放半天假,李蘇秀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在屏風(fēng)后面又做了一下午針線,到現(xiàn)在才有時間松快松快。
知畫很快又從房間里出去了,她管著茶水間,不好一直讓人替她,不然替著替著,就沒她的位置了。
老太君身邊的一等婢女是很體面的。
運氣好碰上來請安的三少爺,還能給他奉上一杯茶,站在旁邊偷偷瞟幾眼呢!
知畫走后,房間內(nèi)只剩一人兩蠟燭,蠟燭光將李蘇秀的影子投射到墻面上,顯得影子大大的,像個野獸。
李蘇秀看著手帕上的鐲子,微微有些失神。
從前家里拮據(jù),戴的是木鐲,后面便是銀鐲,再后來爹爹受賞得了一塊玉,那玉是好料,就做了一對玉鐲。
她與夜娘一人一只,年紀(jì)小的時候想家,就躺在床上看著玉鐲發(fā)呆,后來大了,被主家提拔,事情多了,有新的妹妹進院子里來伺候老太君,又要領(lǐng)著她們,漸漸的就沒空想家了。
但很多次受罰,她委屈地憋住眼淚,感受到手腕上玉鐲,輕輕撫摸感受到的溫潤的觸感,總是想起她的小妹。
想起她粉雕玉琢的小臉,想起她脆生生地喊她阿姐,想她撲到她身上軟綿綿的擁抱…但是此刻,這個承載著許多含義的玉鐲,這個與夜娘一對的玉鐲。
碎了。
李蘇秀后知后覺抬手擦掉滑落到下巴處的眼淚,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悲傷早已決堤。
她將裹著碎玉鐲的手帕攏在手心,低聲嗚咽著。
墻上的影子顫抖著,搖曳著,火紅的燭心炸裂著,噼里啪啦發(fā)出響聲,似乎想要掩蓋小野獸的脆弱。
蠟燭的火光照亮著李蘇秀,也在照亮天地間的另一處。
蔻枝將燭心剪掉了一點,放好剪刀就出門去吩咐廚房燒熱水給李毓靈沐浴。
繡樓房間內(nèi)的窗戶都已經(jīng)關(guān)上,夜晚依舊有些寒冷,但比她剛回京城那兩天好多了。
春天快要來了。
李毓靈起身,坐到銅鏡前,將她的首飾匣打開,里面擺放著一些首飾,她不常出門,首飾不多,款式簡單,勝在耐看。
簡單地理了下首飾,又去衣箱底部翻出她放銀子的盒子來,她把上次在遇仙樓賺的六兩銀子放進去,就蹲在衣箱前抱著盒子慢慢數(shù)里面的銀子。
越數(shù),眼神越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