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館是城內有名的風月場所,每年的花魁大會更是盛大非常。
今夜便是花魁大會,館內的賓客廳宇已經修飾完畢,高懸于其上的琉璃枝形吊燈,如藤蔓般延展,每株枝干的頂端又飾以貼金琉璃玉蘭,其下各自墜著一個長明燈。從房梁中央垂下的金絲紗幔,被分為十二股,如柔美的流水般向四周散去,恰到好處地遮掩了二樓賓客的模樣。
大堂中央是一個方形高臺,臺上花容月貌的女子便是今夜進行拍賣的花魁,她會把自己的初夜獻給今晚出價最高的人。人聲鼎沸中,女子卻是泫然欲泣,站在她身邊的人不為所動,想來應是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也只是冷眼瞧著。臺下的男子們看見美人垂淚,更是興奮異常。隨著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價,老鴇笑意漸盛,厚重脂粉也隱匿不住她眼角的笑紋。
楚祈打扮成公子模樣,坐在角落里,一個人飲著酒。自皇后派到他房內的貼身侍女偷偷爬床被他發(fā)現(xiàn)后,從對方口中他探出了皇后的意圖,便假裝初經男女之事,開始日夜流連于城內的風月之地,春風館便是他常來的地方。此刻他百無聊賴地看著下面叫嚷的人群,他們的眼中,沒有絲毫對于臺上女子的垂憐與傾慕之意,只有著渾濁的情欲,與破碎美好之物的熱切。楚祈收回視線,時間差不多了,他也該回宮了。
突然人群中沖出一人,朝高臺上爬去。女子看著男人,想要站起身,卻被旁邊的人制住。男子被人強行架了出去,中途他想要掙脫,卻被人高馬大的打手一拳砸在腦袋上,他強撐著望向臺上的女子,嘴里囁嚅地說著什么,身子卻慢慢軟了下去。
楚祈看向那男子,覺得有些眼熟,細細回憶下,記起這人是以前伶宮的后廚,在母親被打入冷宮后,便被遣到其他妃嬪手下了。這人是個對主子盡心盡力的,母親初來中原時,常常食不下咽,他在出宮時便向城內的西域商人討了幾道做菜方子,變著花樣地給母親做。被遣走后,還會背著人送些好的吃食過來,只是有次被侍衛(wèi)抓住后,就被趕出宮去了。
鬧事的男子被拖下去后,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競拍仍然在進行。到最后,還剩下兩人,出價已高達七百金,現(xiàn)在正以每輪十金加值的速度膠著著。傅永安便是其中一人。
加價到八百金時,另外一人沒了聲音。傅永安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一千金!”。聽到鄰座傳來的聲音,傅永安有些驚訝,偏過頭去,一個芝蘭玉樹的公子坐在角落,叫價的是他旁邊的小廝。身邊的人問他是否還要加價,傅永安擺擺手,一個花魁罷了,八百金已經是她的最高價值。比起得到花魁,他現(xiàn)在對這個氣質昭然的公子更感興趣。
人群散去后,楚祈站起身,一旁的傅永安踱了過來。
“公子剛才橫刀奪愛,不請鄙人喝個酒么?”
楚祈瞥了眼他,徑直走了。傅永安還想追上去,對方身邊的小廝抽出腰間的短刀,盯著他。
傅永安認出了刀鞘上的圖案,停住腳步。
原來是皇家的人。他暗自思忖,接著向對方笑道:“在下傅國公長子傅永安,剛才多有冒犯。”
小廝掃視了他上下幾眼,收回短刀,冷聲說道:“傅公子,得罪。”
傅永安看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嘴角含笑,對方的身份,他已經猜了個大概。
七天后,楚祈又來到了春風館,這次來他點名要見新的花魁,月凝姑娘。他在雅間內等待時,突然一個吊兒郎當?shù)穆曇魪拈T外響起。
“誒...別,我和你家公子是舊相識,這次專門請你家公子喝酒的...誒誒誒,疼疼...”
楚祈開門,和傅永安大眼瞪小眼。這次出行,楚祈只帶了自己手下的侍衛(wèi),為了低調便沒有讓他們攜帶皇家佩刀,也難怪傅永安沒認出來。他原本和李大人的小兒子約好在這間廂房明日碰面,自己卻記岔成了今日,意外撞上了楚祈??粗硪荒槻粣?,傅永安扭過頭輕咳一聲,訕訕說道:“確實是舊相識...”
眼看對方要關上房門,傅永安用手肘抵住門框。
“上次冒犯了公子,不知能否給鄙人一個贖罪的機會呢?”
“傅公子,你認錯人了吧?!背眍㈨?,語氣冷冷的?!拔抑皇亲畈皇軐櫟哪俏?,接近我對你并無好處?!?p> “哈?哈哈哈哈哈哈...”傅永安展開手里的折扇,掩住自己大笑的模樣。楚祈的臉色愈發(fā)難看。朝中的王公大臣都知道他的身世,可即便背后對他沒有好言好語,面子上的做派還是足夠的,這個傅永安,真是嫌命長了。
待他笑罷,傅永安合上了折扇,他定定看著楚祈,說道:“誰是嫡庶,誰受偏寵,不都是看最高位的個人意愿么?如果順應他人的想法先入為主,這種人也是可憐。何況,”傅永安輕笑了一聲,似是自嘲,“真要物以類聚的話,也是說的通的?!?p> 楚祈這時也記起,傅永安原本是傅國公長子,他的生母是一名煙花女子。坊間傳聞傅國公未出仕時,還是個連趕考盤纏都湊不出來的窮書生,只能給鄉(xiāng)紳子弟們當個伴讀,相處下來這些富家公子哥看他倒也順眼,平日里去青樓消遣,也會帶上他,笑說讓他長長見識。在這種情況下,年少的傅國公遇見了永安的母親小蓮。也不知道是枕邊人的承諾太過誠懇,還是對于情愛的期許太過天真,一夜春宵后,書生拿著小蓮的積蓄,踏上了漫漫科舉之路,最終他也是不負所望,一舉奪得新科狀元。
衣錦還鄉(xiāng)的書生應酬不斷,如果不是老鴇找來,怕是早已忘了小蓮。原本他想著將小蓮贖出來,給一筆安身立命的銀子足夠,不想老鴇說小蓮已經顯懷,他不得已將小蓮帶回了自己在都城的府中,可斷然是不會給小蓮名分的,原因無他,患難真情只在患難時有用,但政治聯(lián)姻可就影響深遠了。更何況,一個青樓女子,怎么可以肖想今朝狀元的正房之位呢?次年開春,父親便迎了另外一位世家小姐入府。
看見楚祈向自己投來的目光中似乎帶著一點憐憫,傅永安擺擺手。
“不必可憐...”
“你請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