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思散文 童年的故鄉(xiāng)《紅棺材》
舅爺家西廂房里有口紅棺材,那是舅爺給體弱多病的舅奶準(zhǔn)備的。
此生我只去過一次舅爺家,那是我十三四歲的時候母親帶我去的。
我家雖然離舅爺家不算遠,也就十幾里的路程,但卻很少去舅爺家。那個時候每個家庭都有很多親戚,根本走不過來。和舅爺家的關(guān)系也親,但就是很少走動。什么原因我不清楚,也許是與去它家的路不好走有關(guān)。
我家和舅爺家雖然都生活在農(nóng)村,而且還是一個公社,(那個時候還叫公社,鄉(xiāng)政府是改革開放以后才叫的)可去舅爺家的路很不好走,印象中要翻過幾座山。
我不記得那天到底走了多久,(那個時候沒有手表)反正走了很長時間才到的舅爺家。也不記得去舅爺家干什么,印象中好像是去看病中的舅奶。
舅奶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整天病兮兮的樣子,平時連炕都不下。我和母親去看她的時候,舅奶正躺在炕上,見我們?nèi)チ耍銖娮似饋怼?p> 也不知道母親和舅奶多久沒見面了,一見面都很高興。舅奶的精神也明顯好了很多,不停地和母親拉家長。然后說什么也不讓我們走,非要母親陪她住一宿。
本來母親是沒打算住下的,家里離不開,可架不住舅奶死乞白賴地留,只能先答應(yīng)下來。
一聽說晚上不走了,我很是高興。不走了就意味著晚上能有好吃的,誰家來人去且(qie方言,客人的意思)的都會把家里最好的東西拿出來,盡管那個時候誰的家里都不富裕,也都沒有什么像樣的東西。這種機會對我來講實在是太少了。我蹦蹦跳跳地就出去玩了,因為大人講話,我是沒有興趣聽的。
因為人生地不熟的,舅爺家也沒有我這么大的孩子,在外面玩了沒多久就回來了?;貋砗笠娔赣H還在和舅奶嘮嗑,我又返身去院子里玩,一會兒看看雞,一會逗逗狗的。
玩了一會兒感覺沒什么可玩的,就東瞅瞅西看看的。也不知為什么,我的腳竟然鬼使神差地把我?guī)У搅司藸敿业奈鲙俊?p> 說是西廂房,其實就是西邊的一個小簡易棚子。平時放些農(nóng)用工具什么的,防止日曬雨淋。
這種西廂房,在農(nóng)村很常見,因此想都沒想就走了過去??勺哌^去一看,我的頭發(fā)都立起來了,因為第一眼看見的竟然是一副紅色的棺材。這可著實把我嚇得不輕,比大白天看見活鬼還嚇人。
小的時候我有個毛病,就是特別怕死人,看見棺材都害怕。猶如害怕蛇的人看見了蛇皮都會害怕一樣。
在農(nóng)村,今天死個老頭,明天死個老太太,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可對我來講,誰家要是死了個人,比讓我陪葬去都害怕。說不清是為什么,也許天生就怕死人吧。
在農(nóng)村,誰家要是死了人,都要裝在棺材里才能下葬。
那個時候我還小,根本不敢去看死人,誰家要是死了人,多遠我都要繞道走??捎械臅r候躲是躲不開的,死人的那家就在唯一的道邊上,又不能飛過去,那就只能低著頭硬著頭皮從那過。
可農(nóng)村還有一個習(xí)俗,就是誰家死人后,大門小門的門口都要撒一些燒火的灰,門口有多大,灰就撒多長。
我不但怕死人,就連撒下的灰都害怕,仿佛那灰里有死人的魂兒似的。
農(nóng)村人死后一般在三天內(nèi)下葬。下葬前,院子里都要搭個靈棚。靈棚里放著棺材和死者,以便人們前來吊唁送行。
看見這些東西,一下子就讓我的害怕指數(shù)達到了峰值。靈棚、棺材、花圈、長明燈、供品,沒有一樣?xùn)|西不讓我害怕,仿佛這些東西都是跟死人聯(lián)系在一起的,甚至是跟鬼聯(lián)系在一起的。
看見這些東西,猶如老鼠看見貓,爪子都會發(fā)麻,腳后跟都會冒涼氣??刹恢獮槭裁?,越是不敢看的東西有時又非常想看。人們常說:“好奇害死貓”。好奇心這個東西人可能比貓更強烈。
我承認,我的好奇心就比貓強烈。明明怕得要死,可卻還要一探究竟。
有一年,前院家死了個老人,靈棚就搭在院子里。而回我家必須要經(jīng)過她家門口。明知道院子里可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明知道看見那些東西自己會害怕得幾天睡不好覺??蛇€是偷偷地往那個院子里瞄了一眼。
就那一眼,我的魂一下子就跟著飛走了,幾天后才被母親慢慢地給叫了回來。
雖然當(dāng)時看見的根本不是什么死人,只是看見了裝死人的棺材,可這一點不影響我對死人的恐懼。或者是對鬼的恐懼。
小的時候,我們那里來了一批下鄉(xiāng)青年,其中有一個叫劉紅達的叔叔總愛給我們幾個小孩子講鬼的故事。從他嘴里造(誕生的)出來的鬼不是披頭散發(fā)就是舌長半尺,而且個個臉色蒼白紅眼獠牙嗜血如命。我們幾個小孩子既喜歡聽他講故事聽完后又都很害怕。尤其是晚上,聽完他的故事沒有誰敢自己回家的。
起碼,我的記憶里始終是有鬼的,尤其是一看見棺材壽衣花圈紙錢等物,馬上就能和死人聯(lián)系在一起,緊接著就會想到鬼,想到劉紅達叔叔嘴里生出的那些鬼。
我嚇得差點尿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進屋里。不,不是百米沖刺的速度,比百米沖刺還要快,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飛進了屋里,因為我已經(jīng)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了。
母親和舅奶還在炕上嘮嗑。見我大哭著進來,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只能看到母親的表情。母親的臉色刷白,比剛剛粉刷的墻面還要白,在母親那張驚恐的臉上,我又想起了劉紅達叔叔講的鬼故事。我以為母親見到了鬼。
本來舅奶已經(jīng)說服了母親晚上要陪舅奶一宿的,我更是做好了當(dāng)且的準(zhǔn)備,因為舅爺已經(jīng)開始為我們準(zhǔn)備飯菜了。
盡管我肚子里的饞蟲已經(jīng)在我的腸胃里手舞足蹈歡呼雀躍了,可那口紅棺材卻在我的眼前飄來飄去的,怎么趕都趕不走。
舅爺安慰我,說那是棺材,將來給舅奶住的,沒有鬼。
舅奶一邊摸著我的頭一邊哄著我說:“那是舅奶將來的房子,不用怕?!?p> 可不論舅爺舅奶怎么說,我就是害怕。尤其是看見舅奶那張蒼白的臉就更加害怕,仿佛舅奶就是劉紅達叔叔嘴里生出的又一個鬼。
套用魯迅的一句話:“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p> 這個世界上本沒有鬼,講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鬼。
在這個世界上,好多人都怕鬼,可有的人就是喜歡拿鬼的故事嚇唬別人,好比每個人都怕被謊言所欺騙,卻又都喜歡用同樣的謊言欺騙別人。老祖宗開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副藥,對人愛說謊言這種病似乎沒有任何療效,因為生活中的每個人都說過謊或者正在說謊,幾乎每個父母在孩子小的時候都教育孩子要誠實,可一到了社會,幾乎每個父母又開始教育孩子要學(xué)會圓滑,這就好比孩子小的時候叫孩子吃齋念佛,長大以后又叫孩子蓄發(fā)還俗。
陸石.
只讀書而不思考,讀多少書你也只是個復(fù)讀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