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思散文 童年的故鄉(xiāng)《老井》
老家后院有口老井。
之所以叫它老井,因為它的歲數(shù)比村里活著的任何人都要大。
這口老井很深,有三四丈深。農(nóng)村人把長度深度高度等計量單位喜歡用丈,而不是用米。老井很深,但很細(xì),井口僅比農(nóng)村的大鍋蓋大一圈,直徑也就一米多一點。
據(jù)老人講,這口井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至于到底有多少年,似乎又沒人能說得清楚。都說吃水不忘挖井人,可這里的人誰都不知道這井是誰挖的,什么時候挖的。只知道這是老祖宗們留下來的。
中國的老祖宗們大都講究風(fēng)水。比方說陰陽宅選址,包括打井這種事。
老井的風(fēng)水就不錯,多少年就從來沒干過。甭管是什么年頭,井里始終有水。而有些比它深的井,趕上大旱之年都干過。
為此,村里的晚輩們有所不解,就問長輩們,為什么別的井都干了唯獨這口井的水不干?村里的長輩就自豪地說:“還不是因為這口井的風(fēng)水好?!?p> 說風(fēng)水好的,大多也就是憑嘴這么一說。到底好在哪?沒人能說得清楚。有的說是方位好,有的說井里面有龍眼。哪個是正確答案?沒人敢評這張卷子。
不過,這口井它從來沒有干過,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正因為如此,村里的人對這口井是既感恩又敬畏。那甘甜的水像媽媽的乳汁一樣,哺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其實這口井的位置并沒有什么特殊,既不依山也不傍水,而是挖在了一條馬路的邊上。只不過,是先有的井還是先有的路,已經(jīng)無從考證了。
就這樣一口普通的井,卻養(yǎng)育了這里一代又一代人。
小的時候,我家吃的水基本都是這口井里的,也可以說,是這口井的水把我養(yǎng)大的。而且,我們家吃這口井里的水比任何人吃的都多。
原因有二,一是距離近,近水樓臺嘛。二是我們家沒有壯勞力,去不了更遠(yuǎn)的井去挑水。一挑水有四五十斤重,近距離可以,遠(yuǎn)距離就非常費勁了。所以我只能就近取材,哪怕是下井去掏水也在所不辭。
這口老井雖然沒有干過,但遇到大旱之年水量也是有限的,有的時候非常有限。有限到只能下到井底用瓢崴,一瓢一瓢往水稍里裝。(我們那里的人把水桶叫水稍,從來不叫水桶,就連老師都不叫水桶。)裝滿水后,人從井底上來,然后用井繩把水提上來。再然后,把另外一個水稍放到井底,緊接著人再下到井底用瓢把水裝滿。兩稍裝滿后挑回家。
下到井底用瓢崴水,好多人可能只在電視電影上看過。就連我們村也不多見,但對于我來講,卻是常態(tài),起碼,在大旱之年經(jīng)常這樣做。
下到井底去掏水,聽上去給人的感覺可能就是一個“旱”字。其實這可是一種風(fēng)險極高的技術(shù)活。
首先是風(fēng)險高。一口三四丈深的水井,沒有任何上下的梯子和輔助工具,全靠兩只手和兩個腳往下走往上爬,其難度系數(shù)絕對不小于3.0。而且砌井的石頭都是不規(guī)則的,這還不算,關(guān)鍵是井里的石頭長期處于潮濕環(huán)境,幾乎每塊石頭上都有綠色的苔蘚。有苔蘚的地方一是石頭光滑,二是容易踩禿嚕皮。如果踩禿嚕了,那人肯定就掉井里了,不死也得殘廢。所以說風(fēng)險極高。
其次是必須要有很高的技術(shù)。試想,沒有任何輔助工具,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單憑兩只手兩個腳徒手上下井,沒有點技術(shù)是不可能做到的。但當(dāng)時的我,沒有經(jīng)過任何培訓(xùn),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竟然大膽地下到井底去掏水,而且僅有我一人在現(xiàn)場。陪伴我的只有一副水稍、一條扁擔(dān)、一根井繩和一個水瓢。剩下的就是我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虎勁和家里沒有壯勞力的無奈和無助。
前幾年陪母親時說到小時候的事,不經(jīng)意的我就說到了這件事。當(dāng)時就把母親嚇壞了,聲音都是顫抖的,仿佛我正在下井掏水。過了好一會兒母親才緩過神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埋怨我:“多危險,旁邊又沒個人,摔死里頭都沒人知道。”
母親說她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如果知道了死活不會讓我那樣做的。
那個時候,我可能從來沒向任何人說到過這件事。
我設(shè)法轉(zhuǎn)移母親的注意力,不讓母親還在為當(dāng)時的我擔(dān)憂。母親又說了好多我們小時候的苦,很對不住我們似的。我說:“當(dāng)時就那個條件,誰家不是如此呢。”
人在苦難的時候,其實并沒有感覺有多苦,而是當(dāng)你走出苦難的時候才會覺得當(dāng)初有多苦,好比沒吃過糖的人并不知道糖的甜。
前年回老家的時候,順路去看了一眼那幾十年都不曾看過的口老井。
那口老井,雖然是我小的時候最熟悉不過的了,熟悉到井里的每塊石頭我都認(rèn)識,哪塊石頭能踩,哪塊石頭有松動不能踩,哪塊石頭縫隙大,哪塊石頭粗糙能受力,我都一清二楚。
可當(dāng)我再次看到它的時候,雙方都很陌生起來。那口老井似乎在問:“你是誰,是來看我的嗎?”而我,似乎也在問它:“你就是原來那口老井嗎?”
村里的人說,這口老井早就不用了,現(xiàn)在條件都好了,家家都打了洋井,(壓水井,當(dāng)?shù)厝硕冀醒缶┲挥写蠛档臅r候,才偶爾用一下。
曾經(jīng)多么受寵的老井,如今就像失寵的皇妃一樣被打入了冷宮,只有到了大旱的時候才能派上點用場,像汽車的備胎。
由于被棄用,也就沒有人再對它進行維修。失修后的老井,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當(dāng)初的模樣。
井口少了幾塊石頭,不知道是掉在了井里,還是被誰拿走砌墻了,看上去像豁牙露齒的老人。井沿上也長滿了青苔,像失血過多或者營養(yǎng)不良的嘴唇。用于提水的轆轤,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黑咕隆咚的井口,像沒牙老人的嘴。
我站在井沿往井里看,想看看當(dāng)年我曾經(jīng)踩過的那些石頭是否還好,旁邊的人趕忙把我往回拽,唯恐我掉到井里。
雖然我被拉了回來,但我敢肯定的是,我不會掉到井里。冥冥之中,我知道有股力量在保佑著我,否則我早就掉到井里了。

陸石.
在金錢和利益面前,人類不比蒼蠅看到屎時高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