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密布,狂風(fēng)驟起。
鄞州城外,竹林深處,依山傍水,山清水秀之處,正是一處最好的埋骨之地。
林中,張直一身白衣孝服跪在一塊墓碑前,空中漫天冥錢,紛紛揚揚,隨風(fēng)飄蕩。
這塊墓碑正是王婆婆的墓,張直身后是楚熙、江秋羽和琉璃。
張直看著墓碑前快要燃盡的香,淚水止不住的流淌。
楚熙從袖中拿出一個碧綠色的玉鐲,他走上前,親手將玉鐲遞給張直。
張直伸出那雙顫巍巍的手小心翼翼的捧過玉鐲后,瞬間泣不成聲。
王婆婆就是因為這玉鐲而喪命的,這玉鐲是王婆婆用命護(hù)著的東西,但從今往后,也將會是他視作性命的東西。
楚熙伸手,重重拍在王直肩上,他安慰道:“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張公子,節(jié)哀!”
楚熙語畢,他長嘆一口氣后,才放下手,轉(zhuǎn)身離去,琉璃和江秋羽緊跟在楚熙身后。
溪水潺潺,疾風(fēng)拂過,泛起層層波瀾。
溪水旁,石山后,也有一座墓碑,是陌風(fēng)為月辰所立的衣冠冢。
墓碑前,陌風(fēng)正跪在地上,手中拿著大疊冥錢,一張張的燃燒著。
通紅的火焰在狂風(fēng)的席卷下越吹越旺,冥錢也在火焰的吞噬下被燒的嘎吱作響。
陌風(fēng)身后站的是白清蘭,她今日穿著一襲素衣,以表自己對死者的尊重。
月辰好歹是為主盡忠,他和白清蘭又有十年的主仆情義,如今見他死了,白清蘭說不難過是假的。
白清蘭抿唇,凄涼一笑,“月辰,我說過主仆一場,若你死了,我定會厚葬你。只不過,你家主子我此刻太窮了,沒錢厚葬你。你在地底下可千萬別怪我???”
陌風(fēng)輕咬薄唇,他自己本就傷心,但此刻為了安撫白清蘭的心情,他還是強顏歡笑道:“主子不必自責(zé)。您為月辰立了衣冠冢,雖沒風(fēng)光大葬,但您能為他立碑建墓,他就知道您心里是有他的。如此,他就不后悔為您盡忠戰(zhàn)死,更不后悔認(rèn)您為主,自然也就不會怪您了?!?p> 陌風(fēng)的安慰令白清蘭那沉重的心松了幾分,她勾唇一笑,不再言語。
而陌風(fēng)將手中的冥錢丟入火中焚燒殆盡時,才點燃三炷香插在墓碑前。
香煙裊裊,直上云霄。
陌風(fēng)站起身,他聲音雖然低沉,但字字有力,“月辰,我和主子就先走了。不過你放心,我們只要一有空,就會回來看你的。”
陌風(fēng)語畢,他回頭,看了看身后一臉哀愁的白清蘭后,才回頭,對著月辰的墓碑雙手合十,閉眼在心中默念道,月辰,主子一生命運坎坷,這一路行來,多有不易。若你還念主子對你的好,就請你在天之靈保佑她,一生順?biāo)欤狡桨舶?,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陌風(fēng)輕嘆一口氣后才睜眼,他對著月辰的墓鞠了三個躬后,才轉(zhuǎn)身,面色如常的望向白清蘭。
白清蘭雖輕嘆,但依舊沉默著不發(fā)一言。
白清蘭轉(zhuǎn)身,沉默離去,陌風(fēng)也緊跟她身后。
戌時過半,天色已暗。
碧綠色的紗窗前,楚熙只身一人站在窗邊,望著空中那一輪皎皎明月。
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
楚熙抬手,那骨節(jié)分明的玉手上正拿著一根玉簪,通體翠綠,琉璃所做。
這支玉簪正是曾經(jīng),楚熙請教王婆婆時,為白清蘭親手打造的那一支。
雖不值幾個錢,可這是白府被滅門后,楚熙送給白清蘭的第一支簪子。
楚熙雖和白清蘭成過婚,可兩人卻從未同房共枕過。白清蘭生于武林盟主世家,從小就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而楚熙曾經(jīng)送與他的東西,白清蘭雖收著可卻都原封不動的放到了內(nèi)庫里,一次都不曾拿出來過。
直到白清蘭大婚的那一日,一場大火不僅將白秋澤給白清蘭攢的十年嫁妝給燒的一干二凈,就連楚熙送給白清蘭的所有東西,都在那場大火中化作了烏有。
之后的兩年,楚熙和白清蘭雖住在鄞州,楚熙也曾送了許多東西給白清蘭作為彌補,可卻就是沒有送過簪子。
直到那一日楚熙看到在路邊擺攤的王婆婆所做的發(fā)簪。
發(fā)簪有結(jié)發(fā)之意,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所以楚熙就想為白清蘭親手做一支發(fā)簪,已顯自己愛她的情義。
可令楚熙沒料到的是,白清蘭居然拒絕了。
不過沒關(guān)系,精誠所加金石為虧,楚熙一直堅信,只要自己堅持對白清蘭好,她總有一日會為他戴上這枚玉簪。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將楚熙的思緒拉回。
楚熙將玉簪收入袖中,才聲音如常,“進(jìn)來!”
木門打開又合攏的聲音傳入楚熙的耳中,琉璃走到楚熙身后,她行了一禮,“主子,張公子求見!”
楚熙隨口應(yīng)道:“讓他進(jìn)來吧?!?p> 琉璃行了一禮后,便退了下去。
圓桌上,擺著茶酒糕點,楚熙和張直對坐。
楚熙伸手一邊給張直斟茶一邊問道:“張公子這深更半夜不睡覺,找我可是有事?”
張直深夜來找楚熙是為了從軍一事,張直雖和楚熙相交兩年,可在得知了他王爺?shù)纳矸莺?,張直見他,心里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張直低眉垂首,心跳如鼓,躊躇了良久后,才鼓起勇氣站起身,雙膝一下跪在地上,語氣急切道:“還請王爺,準(zhǔn)草民入您麾下從軍?!?p> 王婆婆畢竟幫扶白清蘭良多,楚熙還是非常感謝王婆婆的。
王婆婆之死,楚熙心里也有愧疚。而王婆婆生前也不許張直從軍。
楚熙耐心安撫道:“張公子,您想光宗耀祖,本王能理解。只是,上戰(zhàn)場不是兒戲,一不留神命就沒了。王婆婆之死,本王深感愧疚。再加上王婆婆就只有你這一個兒子,若我準(zhǔn)你入我麾下從軍,哪一日你若上陣殺敵時,戰(zhàn)死沙場,王婆婆怕是做鬼也不會放過我。所以還是算了吧,你也別再執(zhí)著了。”
從軍是張直畢生所愿,如今束縛已解,無人再能攔他展翅高飛。
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
張直今日是帶著必要從軍的決心而來,所以不管楚熙如何拒絕,他都不會放棄。
張直解釋道:“王爺,從軍一事,草民執(zhí)著多年。只要能從軍,草民不怕死。而且,阿娘生前不讓草民從軍,是因為草民的外祖父曾戰(zhàn)死過沙場,這對阿娘來說,是一輩子忘不掉的痛,可對草民而言,是榮譽,是榮幸,草民為自己有這樣的外祖父而感到榮光。阿娘死時,也釋懷了此事……”張直頓了頓,他行禮重重磕了一頭,言辭鑿鑿,“所以草民斗膽,想讓王爺看在草民大義滅親,解了您顧慮的份上,求您讓草民入您麾下從軍?!?p> 楚熙聞言,臉上瞬間沉了幾分,嘴角的笑意斂去,他薄唇翕張,眉間陰鷙,緩緩?fù)鲁鏊淖?,“挾恩圖報?”
這四字如雪山上的寒冰,字字涼薄而又泛著徹骨的冷意,這不怒自威的氣勢嚇的張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起了身雞皮疙瘩。
張直聽出楚熙的不悅,也知道自己所說的話讓楚熙誤解了。他連忙解釋道:“不是的王爺,草民絕無此意?。〔菝裰皇窍肴胪鯛旝庀?,只是想從軍。僅此而已!”
楚熙看著張直那心驚膽戰(zhàn)的模樣,忽的笑出了聲,“張公子,本王生性多疑,方才是嚇著張公子了吧?張公子,快起來入座吧。”
張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起身,又忐忑不安的坐下。他怕自己再次說錯話惹楚熙不快,便噤了聲。
楚熙卻淡然自若的邊給自己斟茶邊問道:“張公子,你來從軍,令尊可知???”楚熙抬手端起茶杯一邊悠閑自在的喝茶一邊不緊不慢問道:“令尊腿腳不便,需要有人照顧,如今令慈也已仙逝。若張公子從軍,令尊該如何是好,張公子可有想過?”
張直是有備而來,自然在來之前就為張貴做好了打算。他如實稟報道:“王爺,草民來的時候就已想好,將阿爹交托給草民最信任的親戚表哥表嫂一家照顧。日后,草民每月從軍的錢都會寄回去給他們,一半當(dāng)做他們撫養(yǎng)我阿爹的工錢,還有一半就留給我阿爹。”
張直的表哥叫張磊,表嫂叫左菊。
張磊的父親張福和張直的父親張貴是同父同母的孿生兄弟。張福年長張貴五歲。
只可惜張福的妻子童麗在生張磊時難產(chǎn)而死,張福也在張磊十歲時的一個冬日,感染風(fēng)寒,因無錢看病抓藥,而被活活拖死。
張福一死,張貴念其可憐,便將他收養(yǎng)在家里,待他如親子。
直到張磊十八歲那年娶妻后,才和張貴一家分了家,搬了出去。
張磊看似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在外人面前對誰都和善恭敬,私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張磊之所以答應(yīng)替張直奉養(yǎng)張貴,是因為他說他每月都要寄來從軍的工錢,再加上張磊的妻子左菊也是個蛇蝎心腸的女子。
兩人都是笑里藏刀,心狠手辣之人,段不會替張直好好供養(yǎng)張貴
只可惜張直雖有一顆精于算計的心,但畢竟涉世不深,所以也被張磊那本分老實的模樣所欺騙,到此刻還被蒙在鼓里。
楚熙將手中茶杯放到桌上,他知道張直此來不會輕易放棄,便想讓他知難而退。
楚熙輕嘆,一臉無奈,“好吧,既然你決心想要從軍,本王是可以成全你的。但本王麾下從不養(yǎng)廢人,所以這樣吧,傳聞白沙湖里有蛟龍,秦州城外有白虎,被鄞、秦兩州的百姓稱作兩害。本王給你五日時間,你若能憑一己之力,為百姓除了這兩害,本王就準(zhǔn)你參軍,如何?”
心心念念的參軍一事,如今終于可以實現(xiàn),張直欣喜若狂,就連張直對楚熙這王爺身份的恐懼也在心里的激動下而消散的一干二凈。
張直笑的一臉興奮,他忙問道:“王爺此話可當(dāng)真啊?”
楚熙抿唇一笑,“本王說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從不作假!”
張直聞言,立刻起身跪倒在地,他磕頭如搗蒜,“草民多謝王爺大恩,謝謝王爺大恩??!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楚熙從椅子上站起身,聲音平靜如水,“此事已了,張公子還有什么別的事嗎?”
張直停了磕頭,他猛然意識到,此刻天色已晚,不能再打擾楚熙歇息了。
張直抬頭,漆黑的眸光此刻變得炯炯有神,“沒事了,草民就不打擾王爺休息了。草民告退!”
張直語畢,便站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臨走時,還不忘替楚熙將門關(guān)緊。
晨曦微露,薄霧盡散。
庭院里,白清蘭一襲白衣緩步走到一間房門前,她身后跟著的是陌風(fēng)。
咚咚咚?。?!
白清蘭抬手敲門,見屋內(nèi)無人回應(yīng),他便令陌風(fēng)等在門前,自己擅自做主,推門而入。
屋內(nèi)是一間雅室,琴桌書案,茶桌床椅,一應(yīng)俱全。
白清蘭往前走了幾步,只見佘硯還端坐在床榻上。
眾人皆知他是宗師境的高手,所以楚熙給他下了壓制內(nèi)力的藥,他至少有一個月不能使用武功。
所以現(xiàn)在的佘硯,如同沒有武功的廢人。
但楚熙想招降他,自然會善待他。所以佘硯自來了鄞州后,吃穿用度上,楚熙都給了他最好的。
只不過怕他自盡,便派了影衛(wèi)日夜監(jiān)視著他。
白清蘭看著佘硯那張兇神惡煞的臉,對著他燦然一笑后,問候道:“佘老將軍,這幾日住在鄞州,吃穿可還習(xí)慣?”
佘硯冷著一張臉,惡狠狠問道:“你們這群小兒,到底想要如何?”
“我自然是來招降將軍的。”
佘硯一身傲骨,對南陌又是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會背叛自己的家國
佘硯冷笑一聲,“女娃娃,你怕是做夢呢?本將寧死不降?!?p> 白清蘭輕嘆,“我知道,所以我這不是來和你分析一下你不降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嗎?”
佘硯沒有搭話,只靜靜聽著白清蘭一字一句分析道:“老將軍,您自己想想,樊任與您是敵對,而之前在戰(zhàn)場上,我又對樊任說,您已經(jīng)投降,與我同流合污。現(xiàn)在樊任已經(jīng)逃回了南國,你猜猜,他會不會把這次戰(zhàn)敗失利的消息怪罪到您頭上?”
佘硯眸光微動,他眉頭緊鎖,心里卻是心痛不已。
樊任是名將,他若戰(zhàn)敗,將會毀了他的名聲。所以,他只能向順德帝找借口,說是佘硯投敵叛國,才會導(dǎo)致他們?nèi)姼矝]。
一旦順德帝得知此事,那他投敵叛國的消息將會鬧得滿城風(fēng)雨,人盡皆知。
屆時他再回去,即便身上有一萬張嘴,他也說不清了。
流言可畏,蜚語誅心。
佘硯氣的渾身顫抖,緊握雙拳,指甲嵌入皮肉,流出鮮血,他也不覺得疼。
白清蘭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遞給佘硯,安撫道:“將軍消消氣,也擦擦手?!?p> 佘硯輕嘆一口氣,才將心緒平復(fù)下來。
但他依舊沒接過白清蘭手中的帕子,只是松了松緊握的手,鮮紅的血液從他手心順著粗糙帶繭的手指上滴落下來。
白清蘭將帕子放到床榻邊,繼續(xù)解釋道:“看將軍方才的模樣,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了樊任回去后會對順德帝說些什么。佘老將軍,流言蜚語,能顛倒黑白,致人死地。而佘老將軍您忠肝義膽又智勇雙全,您是難得的將才,也是我等后輩所敬重的英雄。英雄不該枉死于流言蜚語中,而該受人敬仰,風(fēng)光無限的活著。所以老將軍,您就降了吧。御王愛才惜才,又是難能可貴的明主,您若降,御王絕不會虧待您,還會替您將這投敵叛國的罪名洗刷的干干凈凈,絕不會讓您沾染一絲污泥。”
佘硯雖說遭人陷害,心有不甘,可他依舊不愿投降,畢竟南陌才是他土生土長之地,而生養(yǎng)自己的父母也都是南陌人。
雖說南陌如今的小皇帝昏庸無道,但他身為武將,既已入朝為官,食君祿,受君恩,就要忠君事,盡其責(zé)。
佘硯即便滿身污泥,也不愿背叛他的母國。
佘硯面色緩和了些,不冷不熱道:“多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再勸了,我不會投降,更不會叛國。所以,你們現(xiàn)在要么殺了我,要么就放我回國?!?p> “回國之后呢?”白清蘭冷笑一聲,“染一身污泥后,就從容赴死嗎?”
佘硯面色一冷,“那是本將的事,不勞你個女娃娃操心。”
白清蘭垂眸,她眸光微閃,眼眶紅了幾分,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一滴淚水從她面上滑落。
佘硯見后,面色一僵。
他是武將,為人性格豪爽,忠烈勇武,在晏明的感染下,他治軍嚴(yán)明,又為人和善,不爭不搶,對百姓還寬厚仁慈,愛民如子。
只是常年在外征戰(zhàn)的他,和女兒家接觸的機會少,而性格沉悶又不善言辭的佘硯在見到面前的白清蘭流淚時,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急忙問道:“你,你哭什么?”
白清蘭伸手擦了擦淚水,“我想起了前朝虞國寧家。寧家武將,世代忠良,可最后也是因為虞國皇帝昏庸,寧家因功高震主而被抄家滅門?!?p> 佘硯雖遠(yuǎn)在南陌,但對前朝虞國寧家卻也有所耳聞。
寧波因妻子楊思芙之死而傷心過度,他本想給亡妻風(fēng)光厚葬,怎奈買陪葬品時,卻遭人陷害,最后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佘硯不懂,“這和本將有什么關(guān)系?”
白清蘭淚如雨下,哽咽道:“同為武將,都是遭人陷害,最后死于非命。你說,這能沒關(guān)系嗎?”
佘硯看著白清蘭那淚水止不住流的模樣,心里莫名軟了幾分。
她突然想起佘淑,自己這個英年早逝的女兒。
若佘淑還活著,今年也該和白清蘭差不多大了吧。
只可惜是佘硯無能,護(hù)不住自己的女兒,讓她死在了八歲那年。
這是佘硯一輩子不能釋懷的痛!
佘硯聲音軟了幾分,但不耐煩道:“不許哭了!”
白清蘭一口忍住了哭泣,他抽噎起來,不滿的小聲抱怨道:“不許哭就不許哭嘛,你兇什么?”
佘硯輕嘆,他無奈的問了一句,“女娃娃,你今年多大了?”
白清蘭愣了愣,才下意識應(yīng)道:“十八!”
佘硯苦笑一聲,“我的女兒若還活著,今年也正好十八了?!?p> 白清蘭伸手隨意在臉上抹了抹淚水,她一臉歉意道:“抱歉,老將軍,我不知道你的女兒……”已經(jīng)死了。
白清蘭欲言又止,她將后邊的話生生忍了下去。
佘硯搖搖手,一臉不在意道:“沒事,都過去了。小姑娘,你聽我一句勸,戰(zhàn)場不是女子該待的地方,所以,你還是趕緊回家吧。”
佘硯的話戳到白清蘭的痛處,白清蘭一想到家,就會想到自己大婚那日,家破人亡,滿門被屠。
“家?”白清蘭垂眸,她的心一下揪起,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掉落。
她抽噎著,“我沒有家。我家二百九十八口人都在建興四十年的一日晚上被仇家殺光了。那一晚,我親眼看見最疼愛我的父親葬身火海,他用自己的死給我換了一條活路……”
白清蘭說著已是泣不成聲。
白清蘭字字句句,聲淚俱下,讓佘硯不免想到了自己那對苦命的妻女。
順德元年秋,天色暗淡,烏云籠罩。
丁娟帶著佘淑去歸德寺上香,回來時,雷電交加,大雨滂沱,山路偏僻,又坑坑洼洼,地面還容易生出青苔。
馬兒就是因為雨路加青苔而導(dǎo)致馬蹄打滑,車馬才不慎落入懸崖。
那一日,佘硯妻死女亡,他心痛如絞,但因?qū)ζ拮拥纳钋?,往后的?shù)十年,他也沒再續(xù)弦納妾。
這一轉(zhuǎn)眼,十年了。
這十年,佘硯沒一日不在自責(zé),每每午夜夢回時,他都能夢到亡妻和愛女跌落懸崖后,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佘硯思及亡妻,痛不欲生,思及愛女,更是痛到生不如死。
佘硯哽咽了幾下,才伸手將白清蘭放到他床邊的帕子拿起遞給白清蘭,他聲音如常的安慰道:“小丫頭,擦一下淚水吧。”
白清蘭接過后,才道了句謝謝。
佘硯柔聲安慰道:“女娃娃,你是個女兒身,想無依無靠的在這亂世生活,會很艱難的。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會有希望。”
白清蘭知道佘硯對她放下了幾分戒備,至少這幾句話是出自他的肺腑之言。
白清蘭微微點頭,“謝謝佘老將軍。”
佘硯不禁感慨,“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佘硯長嘆一聲,“小丫頭,你我有著一樣的經(jīng)歷,所以你不必謝我。但我知道你生于亂世,身心皆不由己。我知道你既效忠興朝御王,所以今日前來勸降我,也是他逼著你來的。我不會怪你,但你回去告訴他,日后不必再派任何人來了,我佘硯寧愿站著死,也決不跪著生。所以我是不會降的。”
白清蘭見佘硯油鹽不進(jìn),軟硬不吃,便也只好長嘆一口氣,一臉無奈,“好吧,老將軍,我知道了。三日后,你若還不降,我就放你走。”
白清蘭語畢,沒再給佘硯說話的機會,她轉(zhuǎn)身,快速離去。
出門時,只見楚熙和陌風(fēng)都站在門口。
白清蘭將門合攏,三人走遠(yuǎn)后,楚熙才笑道:“清蘭,你還真是會拿捏人心,這么快就讓佘老將軍對你放下戒心了?!?p> 白清蘭輕笑一聲,“若不是你告訴我佘老將軍有一女兒生于元平二十三年,死于順德元年,我還真不知該怎么說服他。所以,你才是功臣,功不可沒?!?p> 楚熙詢問道:“下一步你準(zhǔn)備怎么做?”
“佘硯好歹是南國名將,他不會輕易投降的。所以,只能先放他回去了,畢竟,人只有在經(jīng)歷過極致的絕望后,才會心灰意冷,屆時再給他希望,他就會對這施給他援手的人感恩戴德,以命相報。”
白清蘭語畢,沒再多做解釋,只轉(zhuǎn)身離去,楚熙和陌風(fēng)也沒再多問,只跟她著一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