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京
弘德九年。
“滿月將軍歸京了?!?p>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呼一聲。
眾人將那喊話之人圍了起來,興聲道,
“此話可真?”
“真,真,真。”喊話之人深深地喘了口氣,帶著顫音繼續(xù)道
“我在城外看見微云將軍帶領(lǐng)著兵卒浩蕩歸來。我急著跑回來給大家通信?!?p> 話畢,人們歡欣鼓舞,忙著準備迎接他們的大將軍白花銀。
白花銀,人們號稱滿月將軍。身為白老將軍的唯一的孫女,自幼便習(xí)得一身功夫,騎射一樣不落,算是傳得了白老將軍的一身本事。
不過,白花銀的父親確實一名實打?qū)嵉臅?。聽老一輩人說白花銀的父親白云州周歲抓鬮時,抱著《楚辭》不放手,死死抓著那本書。
白老將軍當時都快氣暈過去,只覺得兩眼一抹黑,不知是黑夜還是白天。但好在白花銀的出現(xiàn),讓白老將軍覺得后門有望,這白家將軍的頭銜有人繼承。
弘德四年,白老將軍壽終正寢。當時全京城的人將白布條掛在門口,悼念死去的白老將軍。
婦人們在家中穿縞素,剪紙錢,泣不成聲。壯丁們爭搶著去幫著白家人安葬白老將軍,企圖望見白老將軍的最后一面。
隆冬清晨料峭,一隊隊著黑色喪服迎著微弱的曦光,堅定沉重地向前行去。悲痛的眼淚在眾人的眼眸中無限蔓延,化作一灘沉寂了的湖泊。
為首的白花銀靜默無言,冬風(fēng)凜冽,蒼白的面容與細微的晨光呼應(yīng),沉默孤寂,她仿佛在與死神做著無聲的較量。
祖父永遠離開了她。
高風(fēng)亮節(jié)的白老將軍永遠的離開了鄉(xiāng)親們。
在白老將軍去后,白花銀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繼承祖上的將軍頭銜,縱使歷朝以來從未有過女子領(lǐng)兵迎戰(zhàn)的歷史。但女子于沙場上殺敵奮戰(zhàn),白花銀覺得未嘗不可。
憑何男子就可以披甲離鄉(xiāng),于戰(zhàn)場上踏破千軍萬馬,立下赫赫戰(zhàn)功。而身為女子就只能在深宅大院中,勾心斗角度過余生。
可白花銀偏偏要闖一闖。
在父親白云洲的萬般阻攔下,白花銀堅決選擇去往軍營,選擇征戰(zhàn)沙場。
弘德八年,白花銀與身后的白家軍,手握長刀,身披戰(zhàn)甲,一往無前,直到平定西戎,保衛(wèi)西方百姓一生安平。
弘德九年春,白花銀與白家軍北上擊敵,北狄節(jié)節(jié)敗退,在白花銀的指揮下,硬生生地從狄軍手中扣下幾座城池,北拓了楚國的疆土。
此戰(zhàn)過后,弘德九年秋,白花銀帶領(lǐng)將士們班師回朝。楚國百姓尊稱白花銀為滿月將軍,詩中有曰“長弓挽滿月,劍華霜雪明?!薄皾M月”二字便是出自此詩。
“滿月將軍歸京。”
隨著一聲吶喊,滿月將軍駕馬歸來。
少女穿著蜜黃寶圓鏡柳葉細甲,腳踩錦繡盤龍靴。千萬發(fā)絲以白金團冠束起,墨眉舒展,星目皓齒,狹長卻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視前方,薄唇微張,嘴角不經(jīng)意間勾起,嘴角處的紅痣于霞光映照下,顯得妖艷無比,倒是帶有點放蕩不羈的意味。
少女聽完話后,不滿意地蹙了蹙眉頭,踢了喊話的將士一腳,這一腳雖不至于疼痛,但卻可以讓其長了記性。
“白家軍的所有戰(zhàn)士們——歸京了——?!?p> 少女于駿馬上喊著,帶著少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斗志昂揚地宣告著白家軍無死傷勝戰(zhàn)歸來。
這是一次傳奇的勝利,滿月將軍帶領(lǐng)著八萬白家軍以少勝多,勝了足足有十二萬北狄軍隊,創(chuàng)造了歷史上空前絕后的神話。
浩浩蕩蕩的白家軍游走在街上,跟隨滿月將軍去進宮面圣。
永盛殿上,文武百官整齊劃一的居于兩側(cè),手持象笏,恭敬地面朝文治皇帝。
隨著太監(jiān)的一聲,
“白小將軍到?!?p> 眾人目睹著少年英姿從殿前而來,好像從她的身上可以看出當初白老將軍年少成名的影子,這白家如今的實力可不容小覷。
精明于朝堂上的勢力爭奪的大臣不約而同地看向高高坐在龍椅上的文治皇帝,心有疑慮,憂心忡忡地垂下眼簾,盯著腳下的地一聲不發(fā)。
可是不諳世事的白花銀又怎能察覺到如今的文治皇帝心中懷有怎樣的鬼胎。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p> 白花銀跪地向文治皇帝拜禮,帶著白家身上的赫赫戰(zhàn)功去面見皇上,如同一株鮮艷的朱頂紅花,那么的耀眼又妖艷。
“白將軍免禮?!?p> 等著白花銀起身,文治皇帝言道,
“白將軍西定亂,北抗敵,戰(zhàn)戰(zhàn)都以捷勝告終,實在功不可沒?!?p> 文治皇帝娓娓道來,似乎是對眼前這位立下戰(zhàn)功的小將軍稱心合意。
白花銀接話道,
“這些都是白家軍的所有戰(zhàn)士的功勞,卑職不能一人居功?!?p> 文治皇帝故作語道,
“哦,那白將軍要要些什么賞賜,朕通通都可滿足?!?p> 白花銀謙虛說道,
“賞賜不敢要,但請您能允白家軍的戰(zhàn)士們能夠歸鄉(xiāng)探望親人,他們跟隨著祖父西征北伐多年,后不曾間歇又隨著我去平定寇亂,多年不曾回鄉(xiāng)探望。還請您能給次恩典?!?p> “好,朕允了?!?p> 文治皇帝爽快答應(yīng),炯炯眼神在白花銀的身上流轉(zhuǎn),陰險狡詐,老謀深算在此時可以一一體現(xiàn),不過是一閃而過,帝王本就善于隱藏心底下洶涌的情緒。
白花銀感到灼光在緊緊盯著自己,感到不快,心口悶悶的。
“謝皇上,那卑職先行告退?!?p> 白花銀走后,文治皇帝又詢問底下各位大臣所掌管的事務(wù),便早早散了早朝。
走出殿門,左太尉微微搖頭,像是無可奈何,又像是愛莫能助。只得漠然看著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旁邊的蕭丞相輕拍太尉的肩膀,安慰道,
“這白家如今氣望人盛,在天子腳下太過于張揚,總歸要惹人忌憚的。我們還是聽天由命吧?!?p> 左太尉瞪著蕭丞相狠戾說道,
“聽天,皇上嗎?伴君如伴虎,早晚我們也是如此?!?p> 蕭丞相應(yīng)聲道,
“是,是。不過這白小將軍似乎不是表面上那么單純?!?p> 畢竟白家軍也不會無死傷凱旋歸來,這白小將軍精于謀略,只不過,在朝堂波云詭譎之下,白小將軍可還能全身而退?
與這帝王進行一場較量,究竟誰更勝一籌呢?
一切都是未知的。
將軍府中。
“爹娘,孩兒回來了?!?p> 史晗從屋中跑出,忙著接見白花銀,并小聲囑托道,
“你小聲點,你爹如今正在氣頭上。待會見到你爹可千萬不要跟你爹頂嘴。”
史晗說完,才重新打量著眼前的女兒。一年多沒見,史晗甚是想念自己的這個女兒。
想當初白花銀寧可選擇背棄白云州也要接下白老將軍的職司,可把白云洲氣得半死。史晗也是偷偷幫襯著白花銀才白云州的手中拿到兵權(quán)。
在白花銀走后,史晗也是旁敲側(cè)擊地安慰著白云洲,才使父女二人的關(guān)系不那么僵持,可誰知白花銀一回來,白云洲又再次惱火。
“啊,爹還生氣呢?!?p> 白花銀訕訕笑道,肆意張揚,高調(diào)宣揚。似乎是有一股的傲嬌勁兒,不肯低頭認輸。
“唉,你待會注意點。”
白花銀拉著史晗向屋中走去,沒想到一只腳還沒踏進屋里,白云洲就厲聲呵斥
“給我去祠堂跪著,沒有命令不準離開。”
白云洲緊皺眉頭,眼底是一望無盡的怒意。白云洲是讀書人,是文雅之士,一舉一動無不透露出文人墨客的大雅之風(fēng)??墒侨缃襁@境況,白云洲已是勃然大怒。
白花銀雖是心有不服,但也還是遵從了父親的命令,跪在白家祠堂中,這一跪便是一天。
史晗在前院踱步,不停地向祠堂方向張望,神情焦躁不安。
“相公,小銀她在祠堂跪了一整天了,你就先讓她出來吧?!?p> 白云洲默不作聲,左手隨意地拍著底下的桌子??此坪敛辉谝?,但心里卻默默打算著白花銀甚至整個白府今后去往何處,才能逃離魔爪。
殘陽薄近西山,彎月斜照樹梢。明月打下的余暉映照在白花銀的臉上,襯得白花銀膚光勝雪,白若凝脂。
白花銀直挺地跪立在祠堂中央,到家中衣服還未來得及換,依舊穿著那蜜黃寶圓鏡柳葉細甲。如今已是晚秋,寒淺秋風(fēng)瑟瑟吹在白花銀身上,如同戰(zhàn)場上帶了血的刀劍,刮得身上疼,心中更疼。
等到夜深人靜,祠堂周邊萬籟俱寂,甚至可以聽見白花銀的呼吸聲。
習(xí)武之人耳力本就靈敏,根據(jù)腳步聲輕重,就可判斷來者是何人。
“爹?!?p> 白花銀喚道,或許是跪著的時辰之久,也可能是寒秋天涼,白花銀說話都帶有一絲顫音,似在發(fā)抖。
“你可知錯?”
白云洲冷冰冰地拋來一句問話,他并沒有去看白花銀,只是注視著臺上的祖宗牌位,心中帶有愧疚之意。
“孩兒不知何錯之有?”
白花銀本就是個犟種,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么爬也要爬到最后。白云洲想讓自己悔過之前的選擇,是不可能的。
“罷了,既然木已成舟,在過多追責(zé)已晚?!?p> 白云洲淡然許多,輕飄飄的說道。
“爹,您原諒我了?!?p> 白花銀試探問道,轉(zhuǎn)頭瞥向身后的白云洲。
奉在牌位前的燭焰在白云洲的臉上飄然而過,憂心在那一瞬間消逝不見。
“小銀,我們要離開京城。”
去江南吧,逃離這個整日使人提心吊膽的京城,逃離這個說不定有朝一日命喪故里的地方。
“好?!?p> 白花銀利索答應(yīng),難得父親原諒自己,可不能再次拒了父親的好意。
料想白家將士們也都解衣還鄉(xiāng)了,如今的楚國強大到無人敢來侵犯,百姓們也能安心享樂。在這京城實屬無聊,倒不如去往他處,瞧瞧風(fēng)景,酌酒賞花。
“嗯,那你收拾收拾,我們后日就起程?!?p> “啊,”白花銀驚訝道,雖是猜幾分到緣故,但沒想到父親竟是如此急迫。
“是,父親?!?p> 翌日清晨,綿綿微雨落在世間。徐徐秋風(fēng)拂過窗邊的落葉,帶起片片枯葉卷起漩渦,庭中的梧桐樹上的梧桐葉褪去綠顏,白花銀于屋內(nèi)向外探看。
其實,白花銀又怎會料不到如今白家風(fēng)頭正盛,可謂“樹大招風(fēng),眾矢之的”,皇帝難免會忌憚并加以陷害白家。而今,請命讓白家軍卸甲歸鄉(xiāng),一來是為了減輕皇帝對白家的顧慮,二來也免去八萬白家軍的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