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辰國的王
“當(dāng)初,岸柳就是這樣留在我的身邊,可結(jié)果呢?”
千鳳儀垂眸苦笑,再抬頭,眼里滿是點點水光。
“從記事起,我便被紀(jì)尚書鎖在偏院里,衣食皆從門口的小洞里送進(jìn)來,偶爾婢女或者大夫進(jìn)來照顧我。但下一次,便是另外一個人?!?p> “我知道他們都死了,可我不知道他是為了保護(hù)我。那段時間,我甚至憎惡他,害怕他,每每做夢,都夢見他會提著刀,像殺死那些婢女一樣殺死我……”
回憶起童年的噩夢,千鳳儀只覺得身體冰冷,甚至忍不住發(fā)抖。
許蘭卿眸光中流露出心疼,想要說些什么,卻也只能握緊她冰冷的手,給予她最切實的溫暖。
“那個時候,我時時刻刻忍受著孤獨(dú)和煎熬,與我作伴的,除了四季的變換,便是那片四四方方的天?!?p> “時間長了,我甚至連話都不會說,只會呆呆地望著墻角的玉蘭花發(fā)呆……”
“可有一天,一個與我一般大的男孩,爬上墻頭,摘下一朵玉蘭花,笑著向我喊道,嘿小姑娘,我們一起逃走吧……”
許蘭卿眼尾微紅,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道:“那個孩子,就是紀(jì)寒柏,對嗎?”
千鳳儀垂眸一笑,不置可否,眼中卻墜落一顆晶瑩的淚珠。
“從那天后,我每時每刻,都望著那扇緊閉的院門,可我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他,我心中的希望逐漸毀滅,甚至怨憤他為何要打破自己的絕望?!?p>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他為了讓紀(jì)尚書放我出來,不惜絕食抗議。見尚書不為所動,他甚至冒著生命危險,離家出走,被壞人拐賣,差點丟了性命……”
“蘭卿,沒有人教過我,如何去愛一個人。也沒有人教過我,該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別人對我的愛。”
“我只知道愛就是占有,就是掠奪。不愛就是殺戮,是拋棄。因為沒有人會在乎你的死活,沒有人會心甘情愿地為另外之人去死……”
許蘭卿看著她淚水盈盈的模樣,自以為淡然的那顆心,卻抽痛得厲害。
蘭卿,蘭卿……
這是她第一次喚自己的名字,但卻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這是她第一次放下戒備,同自己說這么多話,但卻是另外一個人。
這是她第一次稱呼自己為“我”,但卻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他該開心的,可他心里,只剩下說不出的酸澀。
沉默之時,千鳳儀抹去眼角的淚水,抬起頭,對他笑道。
“只有從寒柏身上,我才確信我是唯一被愛的。我從不肯真心地對任何一人說愛,因為我覺得荒唐可笑,或者說害怕?!?p> “就像先皇,曾經(jīng)那樣寵愛我的母妃,可到頭來,卻為了一句卦言,便毒殺了正在生產(chǎn)的她,甚至也要讓產(chǎn)婆掐死剛出生的我……”
“蘭卿,你覺得像我這樣一個滿手鮮血,冷血無情的劊子手,真的能夠別人的真愛嗎?”
“還是說,這只是上天為了報復(fù)我,同我開的一個玩笑?不,也許我根本不值得,我不該肖想,我根本不配得到的東西……”
千鳳儀的思緒越發(fā)混亂,許蘭卿卻一把把她擁入懷中,不斷地重復(fù)道:“不,你值得,千鳳儀她值得所有人的愛?!?p> “她只不過是苦的太久了,忘記了甜是什么味道。”
“等紀(jì)寒柏回來,等他帶著他的和平與榮耀,向你走來。到那個時候,你就徹底地拋下這一身累贅,走向你該走的路吧……”
聽到最后這句話,千鳳儀詫異地抬起了頭,沙啞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離開?”
許蘭卿微微一笑,理了理她凌亂的頭發(fā),神秘道:“我若說我是諸葛轉(zhuǎn)世,你會相信嗎?”
許蘭卿向來沉穩(wěn)慣了,甚少說這些不著調(diào)的玩笑。
千鳳儀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面容,忍俊不禁地錘了下他的胸膛,佯怒道。
“我剛為你主動親近我而開心,你反倒說出這些不著調(diào)的話來?!?p> “早知如此,當(dāng)初便只該讓星吟進(jìn)宮,而不是帶上你這個陪嫁!”
許蘭卿噗嗤一笑,拉著她手,迎著微冷的秋風(fēng),一步一步走下城墻。
“即便沒有星吟,你也不會放棄我。畢竟我是刑部尚書嫡子,若是我能成為你的人,我的父親自然也會在朝中效力?!?p> 千鳳儀看著他戲謔的眸光,心有不甘道。
“我發(fā)現(xiàn)你聰明得讓人討厭?!?p> 許蘭卿仰天大笑,捏了捏她的手心:“就是因為聰明,所以才選對了陣營?!?p> “否則落在你這個狠心的女人手里,恐怕我會死得比陶灼華還早?!?p> 聽得“陶灼華”三個字,千鳳儀眉心一顫,卻并沒有回答。
許蘭卿偷瞄了她一眼,笑道:“難道陛下對他心懷愧疚?”
“不,他當(dāng)然該死?!?p> 千鳳儀深深地吸了口氣,堅定地回答道。
“從一開始,他以愛的名義,背地里伙同陶磬算計我,奪取我的江山。一個算計我的人,除了死,沒有別的結(jié)局?!?p> 許蘭卿勾了勾唇,并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
“帝王之愛,最是深不可測。與其求那些抓不住的東西,倒不如守住觸手可得,才算得上自在?!?p> “觸手可得?”千鳳儀笑著反問道,“難不成你想在朕走了以后,成為這辰國的王?”
許蘭卿眸光輕顫,半開玩笑道。
“我若說要的話,陛下會給我嗎?”
千鳳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那就要看你,有沒有真正的帝王之姿了?!?p> 此后的一年里,千鳳儀依舊如往常一般上朝,處理政務(wù)。
但后宮之中,她不再像從前一樣,宿在各個宮里,反而只在自己的萬辰殿休息。
雖然她依舊會與許蘭卿,沈星吟談笑風(fēng)生。
甚至閑暇時,也會去逗那位聾啞的南宮玉卿,以及新進(jìn)宮,那個怯生生的云嵐玉卿。
但說到底,她再也沒有經(jīng)歷,看到紀(jì)寒柏時的心動。
這一日,天降大雪,北風(fēng)呼嘯。
千鳳儀站在關(guān)雎宮中,仰頭看著那樹凋敝的玉蘭,腦海里回響著太監(jiān)的傳報。
外邦蠻夷認(rèn)罪投降,歸還國土。
神武將軍戰(zhàn)死沙場,尸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