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瑾南,你真是個毒婦!”
“我沒有,這之間一定有誤會,一定是……”
“夠了!”趙端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神色陰翳,相識以來,我從未在他身上見到這種神情,冰冷而狠厲,讓我感到陌生……
“這件事,我一定會為薇薇討回公道?!绷滔吕浔倪@句話,太子趙端拂袖離去。
只留我一人癱倒在地,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六月初五,是太子和我大婚的日子,而因為這件事,婚事理所當(dāng)然的被取消。我和太子是京城公認(rèn)的郎才女貌,不,應(yīng)該說在他還是皇子趙端的時候,我們便被周圍認(rèn)為是天生一對。我爹是士林領(lǐng)袖兩朝宰輔,雖已退隱,仍聲望不減,皇子趙端是陛下現(xiàn)存諸子中年紀(jì)最長者,文武雙全。
之所以說是現(xiàn)存諸子,則是因為當(dāng)年陛下與皇后前二子出生未滿月皆離奇早夭,于是陛下以一手“貍貓換太子”將趙端送往鄉(xiāng)下?lián)狃B(yǎng),后查明元兇是陛下宗室燕王趙鼎后才將其接回京城,換句話說趙端就是陛下和前皇后如今唯一骨血。而趙端也不負(fù)眾望,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很快就在諸皇子中脫穎而出,于去年被正式立為儲君。
當(dāng)我得知我們今年六月便要大婚成親,欣喜與羞澀充盈心間,趙端謙遜有禮溫文爾雅的談吐令我傾慕,恰逢三月他當(dāng)初流落民間時的玩伴許薇薇上京,我便前去拜訪,一則是因為此前京城坊間不知何時謠傳我對許薇薇頗為厭惡,我這時去既能堵住悠悠眾口也可以示問候,二來也好弄清趙端喜好和過去,能更加深對其的了解。
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在我拜訪完許薇薇回府不久,就聽到婢女桃酥告訴我后者劇痛臥床,經(jīng)過太醫(yī)的初步診斷,給出的答案是遭人投毒!
于是我急忙回返,焦急地想知道她安危如何,卻被門童告知許薇薇早已被太子接回東宮,在焦急等待一夜后我被傳面見太子,便也有了開頭那幕。
可見太子已經(jīng)聽信謠言,對我是兇手一事篤定不疑。
而更讓我匪夷所思的是,隨后大理寺的調(diào)查,種種證據(jù)都清晰了當(dāng)指明投毒的兇手正是我!
一時間流言蜚語鋪天蓋地,嬉笑謾罵絡(luò)繹不絕,整個京城除了爹爹和娘親,無人信我!
很快我便被壓入大牢,臨走時,母親淚流滿面,堂堂勇靖侯獨女宰輔之妻,竟似菜場老嫗,坐在地上嚎啕不止。
我爹和娘親老來得女,對我百般疼愛,出生以來,我又哪里受過這般罪,被兩邊吏卒粗暴架起,一時間面如死灰。
而按照我爹的說法,如此栽贓,證據(jù)之嚴(yán)密,手段之迅捷,絕非一人之功,恐怕朝廷勢力多有牽動。
果然如父親所言,我被押下大獄不久,身著華服的許薇薇就來到大牢,開始時她只是向我訴苦,大聲質(zhì)問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讓我這樣報復(fù),引得同行眾人眼淚漣漣,對此我只是無力地側(cè)倒在草席,冷眼看她。隨后她屏退眾人,微微欠身,施了個萬福,這才露出本來面目。
“好姐姐,你受苦了?!?p> “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么誣陷我?”
見我終于開口,她也來了興致,輕輕抿嘴,起身笑道:“無冤是沒有,無仇倒也談不上,但是好姐姐,你礙著路了。”
“誰能想到曾經(jīng)京城素享美名的安瑾南如今是這個樣子?姐姐你的知書達禮呢?你的琴棋書畫又在哪?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群自詡清高,自以為是的名門之后?!?p> “就算你這么做,你也得不到太子的真心,你裝得了一時,終究裝不了一輩子?!?p> “那可不一定。”聞言,許薇薇緩緩俯身,身子前傾,輕輕開口道:“你怎么知道,事情的促成沒有太子的意思。”
登時,我瞳孔一震,雖然早有預(yù)料,但還是不免吃驚,片刻震驚后只余下深深失落,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不是為了挑撥我們關(guān)系,讓我徹底斷了太子的念想,還是太子確實不念舊情,對我欲除之而后快。
沒來由的,我想起當(dāng)初和趙端在汴河畔踏青時初次見面,他稱我為安姑娘,為我折花編環(huán)以詩言情,想起上元節(jié)他不辭辛勞在茫茫人海中為我找到吹落的燈籠,買下一串糖葫蘆遞予我直言這是他小時候最愛之物。
此時此刻都砰然破裂成為泡影。
見我這般,許薇薇也失了興致,又或者她此行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于是緩緩起身撣了撣膝上塵土。
“那就不打擾姐姐休息了,素來聽說姐姐琴談得極好,真期待姐姐在教坊司技壓群芳的樣子。”
“又或者……”許薇薇雙眸低沉,語氣冰冷:“斬就斬了呢?”
聞言我抬起頭,只是冷冷看著她,怒火中燒,恨不得生啖其肉。
事實證明,許薇薇確實有一部分危言聳聽,至少陛下還是念及了爹爹兩朝宰輔的功勛,沒有把我扔入教坊司也沒有一刀斬了了事,但也好不到哪去。我被發(fā)去苦樵山,那是京城人人談之色變的地方,在其中的多是由戴罪之身或敵國俘虜組成的奴隸,當(dāng)中也不乏宗室,這些人做著繁重的勞役,夏斫林冬備炭,還要下井挖礦,也有許多是皇帝最下等的奴仆,御馬監(jiān)也在此設(shè)有分處,里面也有女流,從事著和男子相同的體力勞動,凄慘無比。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被安排到衛(wèi)署,平常主要的工作是燒水浣衣打雜這類粗活,順便治療奴隸的傷病,比起那些要下井伐木的奴隸,已經(jīng)好了許多,即便如此,這其中恐怕也少不了父母的多方運作。
可是好景不長,幾周后,我便接到爹爹悲傷過度逝去的消息,對此我只能面朝皇城方向,含淚叩拜。
五月初九,父親謚號文忠,追贈太師。
八月,御史臺彈劾父親私德。
十月,隨著爹爹逝去,新黨群龍無首,諸位要員被貶謫清算。
十一月,因為縱容家仆行兇禮制僭越等數(shù)條子虛烏有的罪名,安家獲罪,父親被奪太師頭銜,母親被逐出京。
臨行前,母親特地驅(qū)車來到京郊的苦樵山,待母女二人相見,即便是剛強了一輩子的母親,也不禁淚眼婆娑。
“我的南南,你瘦了……”
“娘?!蔽覐娙讨鴾I水,搖搖頭:“沒關(guān)系的,我在這很好,沒關(guān)系……”
其實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有些不信,衛(wèi)署的環(huán)境,狹小逼仄,說是為了防止奴隸囚徒生病傷亡,實際上也只是簡單的治療,防止傳染病和瘟疫橫行波及京城罷了。我自幼研習(xí)醫(yī)術(shù),可是受限于周遭條件落后,見到很多人小傷小病,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痛苦呻吟。與這種心理上的煎熬相比,燒水洗衣的繁重倒顯得無足輕重了些。夜深人靜,回想起京都夢華,燈火璀璨,再對比眼下,真真有一種黃粱夢醒的感覺。
母親又如何不知我心下所想,看出我不過是在咽淚裝歡強作無事罷了,可是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一遍遍撫摸我的手背,重復(fù)著“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良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母親喚來馬車邊一精壯仆從,向我介紹道:“這位是衛(wèi)殊,來自玉溪閣,你爹當(dāng)初對武林有恩,玉溪閣知曉江湖天下事,如果遇到麻煩,可以找他?!?p> 只見一男子緩緩走出,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在下衛(wèi)殊,玉溪閣上下,愿為夫人小姐赴湯蹈火?!?p> 母親緊緊抓住后者肩膀,似乎用盡了全部力氣,良久才慨然長嘆:“我的女兒就拜托給你了。”
我來不及打量面前這個精壯俊秀的男子,只是望著母親,心里頭的有些想法,不得不問。
“娘,爹爹真的是因為……”
話未說完,母親突然眼神冷冽,繼而輕輕嘆息,下意識環(huán)顧四周后,這才壓低聲音,緩緩開口:
“老實說,不尋常。”
“出事的那日清晨,你爹他整個人的情況都不對勁,似乎收到了一封信,具體的很難言明,但以我對你爹的了解,以及你爹之前的一些言語,我覺得……事情不那么簡單?!?p> “娘……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幕后黑手,讓真相大白于天下?!甭犕赀@些,我不禁回想起從小到大父母對我的疼愛,想起安府的上上下下,想起父親書房徹夜長明的孤燈,想起母親的笑眼盈盈,又想起了許薇薇的嘴臉,想起趙端的冷漠,想起經(jīng)歷的這一切……心中似乎升起一團火一樣的東西,讓我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可出奇的,母親沒有出聲。
良久,她才喟然長嘆:“真相也好,事實也罷,都不重要了。南南,我只希望……”
母親望著我,眼里滿是不舍與憐惜:“我只希望你接下來能平平安安?!?p> “你爹說的沒錯,這其中恐怕牽連甚廣,娘不希望你為了真相將自己置于危險。”
但是這一次,我沒有回應(yīng),只是笑中帶淚,就這么平靜的與母親對視著,眼中亦是不舍,只是這其中多了幾分堅定。
“不愧是我的女兒,到底流著勇靖侯的血?!?p> 母親情知無法動搖,只能搖搖頭,低聲啜泣,繼而強忍著淚水細(xì)細(xì)囑咐道:“苦樵山我已經(jīng)打點好,遇到被欺負(fù)可以找一個姓馬的車夫,他是這里的都頭,和御馬監(jiān)也有些關(guān)系,是個有人脈的。娘走后南南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言及最后,母親終于是無法忍住淚水,匆匆別過頭,轉(zhuǎn)身上了馬車,將行未行,才將臻首探出窗外,含淚惜別。
我望著馬車行去的背影,這一刻我終于明白先前那似火的情緒為何物,它告訴我的只有兩個字——復(fù)仇。
我一定要讓那些傷害過我的人付出代價!一定要讓那些傷害過我家人的家伙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