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細雨綿長如針，斜斜地穿過梧桐樹的葉子。窗外，滴滴答答的，雨珠子順著房檐一滴滴落到地上。
郁貴妃坐在一張小巧又精致的床榻前面，手里拿著幾件很小的衣裳比劃。
忽抬眸問一旁站著的秀雯：“你說，前幾日皇上讓人給她畫像？”
“回娘娘的話，”秀雯斟酌著自己的言辭，小心翼翼，“確是如此。今日，皇上還讓那畫師另畫了一幅送到元心殿。”
“還送到了元心殿啊，”貴妃冷笑一聲，“本宮弄花了她的臉，沒想到還是成了這般?！?p> 秀雯道：“據(jù)說是玉才人身邊新來的小宮女給她出的主意。說起來，那個小宮女娘娘之前還見過，叫明雪。”
“明雪？”
貴妃想了想，終于記起確實有這么一個人。
“而且就在今日，她們還搬到了玉華宮，”秀雯又道，“剛巧離咱們露華宮不遠。您可要讓玉才人過來請安？”
“請安，”貴妃冷冷地笑了聲，“她頂著那張臉，哪里是過來請安，分明是來給本宮添堵的啊?！?p> “那娘娘您覺得應(yīng)當(dāng)如何？”
貴妃把手里的幾件小衣裳放回那張精致的繡榻，忽然笑道：“不過，按規(guī)矩既是要過來給本宮請安，自然要著盛裝，”她望向秀雯，“你去，把本宮收在柜子最低下的那幾件衣裳給她送過去，叫她好好穿好了再過來?！?p> 秀雯應(yīng)了，退下。
貴妃輕輕俯下身子，趴在那小巧的繡榻上，臉頰蹭過那些小衣裳，口中輕輕哼著搖籃曲。
天晚了，小孩子該睡覺了。
她的寶貝女兒也該睡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在空蕩蕩的宮殿里回響，混合著又輕又軟的歌聲，如煙雨里的霧氣般散去。
繡榻上，除了那些精致的小衣裳，再沒有別的。
秋雨落到地上，帶出了陣陣涼意。
一片梧桐葉被雨打落，掉在窗臺上。
玉才人坐在梳妝臺前，任由阿雪幫她卸去頭上的釵環(huán)。
“明雪，”玉才人忽轉(zhuǎn)過頭，“你覺著蘇才人為人如何？”
阿雪笑道：“都說‘日久見人心’，今日才來了第一日，我哪里看得出來？”
“你只說說你的看法?！?p> “我覺著，蘇才人為人雖熱情大方，您卻還是要留個心眼兒，畢竟人心隔肚皮，這藏在心里的事兒，誰也說不準?！?p> 玉才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笑道：“這樣，那以后蘇才人要是跟我說了什么，我就來找你和春蘭商量商量，我總覺著，你們辦事兒比我靠譜些?！?p> “您這是妄自菲薄了，”阿雪忙道，“蘇才人那邊也許是我多心了?！?p> 阿雪又道：“不過，您最要提防的倒不是蘇才人，而是露華宮。咱們玉華宮離露華宮不過一湖之隔，”她望著銅鏡里玉才人的眉眼，“您和貴妃娘娘從前有些糾葛，我只怕她會尋了由頭過來找您的麻煩。”
話還沒落音，春蘭就快步走進來：“才人，秀雯剛剛過來，說貴妃娘娘讓您明日去露華宮請安呢，”又捧了梨木盒子過來，“還說，讓您明日穿著這個，盛裝打扮一番再去。”
玉才人打開盒子，里面確實是幾件絲綢料子的衣裙，繡著艷紅的芍藥，在燭光下流光溢彩，很是華美。
只是盒子里的味道稍稍……有些奇特。
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手指輕輕撫過衣裳的領(lǐng)口。
還好，里頭沒有藏針。
然而……
“春蘭，”她盯著自己的手指看了半晌，“這衣裳的料子好像浸過了什么東西?！?p> 她的手指紅腫著，有一種瘙癢和刺痛混合起來的奇異感觸，遠看著倒和御膳房里的小紅蘿卜有些神似。
“哎呀，才人，”春蘭忙慌道，“您好端端的，干嘛直接用手碰？”
“我就是想看看里頭有沒有藏東西……”
“我馬上去請?zhí)t(yī)，”春蘭道，“您著手，什么也別碰！”
“春蘭姐姐，等等，”阿雪忙拉住春蘭，“秀雯給你這盒子的時候，可有旁人看到？又或者姐姐可曾打開來看？”
“自然沒有，秀雯是在玉華宮南邊角門那里把這盒子給我的，”春蘭氣道，“要是我知道里面的這么個東西，我哪里會直接拿過來給才人？”
“那姐姐如今就不能去請?zhí)t(yī)，”阿雪道，“若貴妃娘娘那邊說才人有意損壞她的衣裳、浪費她一片心意，姐姐該如何應(yīng)對？”
“心意？”春蘭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她哪兒來什么心意？成日里就想著怎么對付才人了。”
阿雪忙安撫：“我就是個假設(shè)，”她又道，“這衣裳，才人若今日察覺了不對勁，請了太醫(yī)過來看，確認了衣裳有問題，貴妃娘娘就可以以此為由頭治才人的罪?！?p> “若今日才人沒察覺到不對勁，明日穿了，身上又痛又癢，定會忍不住抓撓，這樣一來，貴妃娘娘就可以以殿前失儀為名罰才人?！?p> 玉才人嘆息：“看樣子，無論如何我都要受了這罰了?！?p> “可我有一事不明白，”阿雪道，“單單容貌相似而已，竟值得貴妃娘娘如此為之？”
春蘭聽罷，冷笑：“你入宮得晚，難怪不知道，這貴妃曾經(jīng)患過癔癥，瘋了好一陣子，瘋的時候?qū)λ龑m里那些宮人喊打喊殺的。我聽宮里的老姑姑說，還是才人入宮前一年她才好的?！?p> 說著，冷哼一聲：“說句不尊敬的話，我覺著她那股子瘋勁兒，到今天都還沒好?！?p> “不說旁的，只說你前些日子見過的張采女，原先是多么靈動的一個人，后來被貴妃拉過去，在她宮里待了一宿，出來之后就成那般模樣了?！?p> “皇上竟也不管？”
“要是管，今日后宮之中也不會成這般模樣了，”春蘭撇撇嘴，“也不知道皇上是瞧上了她哪一點，對著她簡直是千般縱容、萬般忍耐，什么都肯縱著她?！?p> 阿雪默默。
“那才人這指頭，”春蘭問，“難道就這么不管了？”
阿雪湊近那衣裳，仔細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腐臭氣味撲面而來。
果然，這味道她從前聞過。
“這衣裳是用飛燕草的汁液浸的，”阿雪道，“恰巧從前我在宮外的時候碰到過這種草，它的汁液能令人皮膚紅腫瘙癢。不過如果只是輕輕碰了一下的話，只要用大量清水沖洗就沒什么問題?！?p> 春蘭忙端了水過來，給玉才人清洗。
果然，不多時，紅腫便消退了。
“那這衣裳怎么辦？”玉才人問，“總歸我明日還要穿著它去請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