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除夕（二）

　　屋內(nèi)一片寂靜。

　　依稀可以聽見外面雪落到地上的聲音。

　　“犯下這樣的事，禁足也可以被免掉嗎？”玉才人似乎在問阿雪，可神情瞧著，卻是在自言自語。

　　謀害皇嗣、誣陷妃嬪、毀人容貌……

　　這些，只因著一點點愧疚就可以減掉大半。

　　沉默在空氣里凝滯。

　　阿雪抬起眼眸，簾子被風(fēng)掀開了一點，透過這一點間隙，她看見門外的雪一片片落下，壓彎了枝子。

　　枝子雖然仍高高地長在樹上，但只要這雪再多一片，它便要重重墜落到地上。

　　“害人終害己，”阿雪道，“或許只是時候未到罷了。”

　　“……”玉才人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向門外，“可是，等到時候到了，想看到的人或許也看不到了?！?p>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話，門外的雪停了。

　　枝子完好無損地伸展著，上面積著的厚厚的雪，竟仿佛成了它潔白的發(fā)冠，成了它的裝飾、它的驕傲。

　　一點微微的日光破開灰云落下，雪光有些刺眼。

　　玉才人倚在榻上，閉上了眼睛：“明雪，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那花燈……”

　　“等你弄好了就拿過來給我看看，”玉才人的聲音很輕，“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p>　　阿雪只得把藥碗收了，端著托盤退下。

　　掀開簾子，暖意一下子褪得干干凈凈，阿雪打了個寒戰(zhàn)，頭腦倒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回頭看了屋里一眼。

　　玉才人倚在榻上，仿佛一具精致的、失了生機的人偶。

　　阿雪嘆了口氣。

　　若是玉才人當(dāng)真去了，那她在此次女官考核之前還能成為一等宮女嗎？

　　且不說能不能立馬有新去處、新去處又好不好，單說去了之后就又要重新適應(yīng)環(huán)境、獲得信任，這時間就根本來不及。

　　門外的雪積了厚厚的一層，腳踩在雪里，帶出很輕的沙沙的聲音。

　　“明雪，”阿雪剛出門，丹琴就迎面走了過來，笑道，“我正找你呢。我一會兒要出門，內(nèi)侍監(jiān)那邊發(fā)了年禮要我去取，你有沒有什么要我?guī)兔У?？我剛好一下拿了?！?p>　　“既然你要去內(nèi)侍監(jiān)，不如回來的時候順便幫我把才人的藥帶了，”阿雪朝手心里呵了一口氣，用力跺跺腳，“天太冷了，我實在不想出門，我馬上把方子給你?！?p>　　“這就冷了？”丹琴笑道，“那你以后要是有機會去北疆，到了冬天還不得天天待在屋里？不對，應(yīng)該是棉被一裹，縮在炕上，直接把整個冬天給睡過去，就好像……大黑熊一樣?！?p>　　話還沒落音，丹琴就一下子跳開，生怕阿雪追著她打。

　　誰成想，還沒等阿雪有動作，她自己就先猛地一下子撞到樹干上。

　　樹上的雪撲簌簌落了她一脖子。

　　“咦，”丹琴趕忙把手伸到后衣領(lǐng)里掏雪，“凍死了凍死了?！?p>　　明雪走過去幫忙，取笑道：“叫你笑話我，現(xiàn)在輪到你了?！?p>　　“才沒有，我說的是實話……”

　　話還沒落音，“啪”地一聲，一截兒樹干就落下來，重重敲在她頭上。

　　“哎喲，”丹琴氣憤憤仰起頭，“這樹怎么今天就跟我過不去？”

　　阿雪順著她的視線抬頭往上看，方才那一截兒壓彎了的枝子已經(jīng)斷了。

　　然而，玉才人已然安睡，恰好錯過了此刻。

　　阿雪伸出手，替她揉揉額頭，笑道：“或許只是不湊巧而已?！?p>　　不湊巧。

　　當(dāng)真是不湊巧。

　　丹琴望著排在自己前面長長的隊伍，不禁搖搖頭。

　　今日當(dāng)真是時運不濟，就不該出門。

　　方才在內(nèi)侍監(jiān)領(lǐng)年禮的時候，就站在門外排了半個時辰的隊伍。

　　眼前黑壓壓的頭頂一眼望不到盡頭。

　　現(xiàn)在，來太醫(yī)院拿個藥，保守估計也要排半個時辰。

　　真不該主動提議幫明雪的忙。

　　丹琴望著天，長長嘆了一口氣。

　　灰白色的云低低飄著，一朵又一朵，仿佛拓印出來似的沒有一點差別。

　　回去之后還要熱飯、燒水、煮茶……

　　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明日又是如此。

　　這日子當(dāng)真每天都是重復(fù)的，讓人毫無盼頭。

　　雪又飄了起來。

　　丹琴面無表情地拂落肩膀上的雪，跨進門。

　　終于到她了。

　　她把方子拿給抓藥的小藥童，心里默默盤算著回去之后午飯要多吃一只雞腿，要把明雪的雞腿夾過去。

　　她在冷風(fēng)里吹了整整一個時辰。

　　明雪該好好補償她的。

　　然后還要住紅糖紅棗姜茶、抱兩個湯婆子暖手……

　　誰知，小藥童盯著方子看了半晌，又盯著丹琴的臉左看右看，左顧右盼地一直猶豫。

　　排在丹琴后面的人悄悄伸長脖子。

　　探究的視線落在丹琴身上。

　　“要抓的藥方子上不是已經(jīng)都寫了嗎？”丹琴不耐煩，“照著抓不就完事兒了？用得著一直想？”

　　“怎么就用不著……”小藥童自言自語、嘀嘀咕咕，嘆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看著丹琴，“這位姐姐，這藥我抓不了，我們這里沒有雪蓮?！?p>　　“沒有雪蓮？”丹琴冷笑，“你是不是故意不給我抓？”

　　方才出來的時候，明雪特意同她提了，說張?zhí)t(yī)開的方子里換了一味雪蓮，是太醫(yī)院近日新到的，叫她不要同以前的方子弄混。

　　“眼神躲閃、鬼鬼祟祟，”丹琴抱著臂，“是不是你受了人的指使，故意捉弄我？”

　　“姐姐冤枉啊，”小藥童道，“是雪蓮當(dāng)真沒了?！?p>　　“雪蓮是近日新到的，怎么可能沒了？”丹琴不信。

　　忽地，有個臉生的小宮女走過來，笑道：“姐姐可是要雪蓮？”

　　丹琴將信將疑點點頭：“怎么了？”

　　小宮女四下看了一眼，湊到丹琴耳邊說了幾句，又笑：“我是羅美人身邊新來的珮茹，之前只在秋獵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過姐姐幾次?！?p>　　丹琴仔細(xì)回憶了一下，但秋獵的時候事情太雜，見到的人也太多，她實在對不上那些人的臉和名字。

　　“雪蓮原本是有的，”小藥童解釋，“只是一個時辰前郁婕妤來買了好多，所以就不夠了?！?p>　　珮茹笑笑：“姐姐，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姐姐若是要雪蓮，羅美人那邊倒還有些，是秋天的時候吃藥剩下來的?！?p>　　“羅美人恰巧今日就在這附近賞雪，”珮茹又笑，“丹琴姐姐，你跟我過去吧?！?p>　　丹琴還有些猶豫：“可是……”

　　小藥童忙道：“其余的藥這里都還有，”說著，三兩下抓好，打包遞給丹琴，討好地笑笑，“姐姐，給?！?p>　　丹琴只得接過藥，和珮茹一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