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病人

　　“……乖乖呆在這里……馬上回來……”

　　一只大手撫摸上額頭，含糊不清的聲音讓殷棄憂越發(fā)渾渾噩噩。

　　夢中一片灰霧，能讓殷棄憂記住的卻只有那銀色頭發(fā)。

　　是誰。

　　殷棄憂來不及多想，很快陷落了更深層的噩夢之中。

　　“我要成為歌唱家，然后有很多很多粉絲！”

　　“我嗎？哎呀那肯定是天天睡覺睡到自然醒啦！”

　　“本大小姐的夢想？繼承爵位算不算，家里那老頭我看他不順眼好久了！”

　　“夢想啊，等我把這本天文學(xué)看完再回答你……”

　　數(shù)不清的碎片在殷棄憂眼前一一閃過，最后停留在他們逝去的剎那。

　　救救他們。

　　殷棄憂在無聲吶喊，空洞的眼眶里流出一滴又一滴淚。

　　四雙手停留在殷棄憂的肩膀，腦袋上，就那么輕輕撫摸著她，把圍巾給她帶上。

　　那么輕，卻勒得殷棄憂喘不過氣來。

　　突然，一只涂著美甲的手狠狠扯開了圍巾，擰過殷棄憂的臉。

　　是桑素。

　　她的頭上滿是鮮血，幾乎要看不清她的表情。

　　“醒醒吧，你誰都救不了！”她咒罵著。

　　于是殷棄憂面前又出現(xiàn)了桑素臨死前的情況，就像幻燈片一樣。

　　然后桑素也消失了，徒留殷棄憂在這漆黑的空間里。

　　她雙手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

　　巨大的無力感拉扯著她，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臺生銹的機器，早該報廢了。

　　她救不了任何人，也沒有人需要她。

　　就這樣睡下去，便不會有悲痛的來襲。

　　于是殷棄憂閉上眼睛，任由自己隨著重力下墜。

　　卻又不知道從哪里飛來的白色光團圍繞在她身邊，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歐陽茜的聲音：“殷棄憂，振作起來啊！”

　　孟樂籽：“別睡啦，別睡啦，真是比我還能睡，起床！”

　　貝爾：“哎呀，看你這么可憐的樣子，本小姐就大發(fā)慈悲的安慰安慰你吧?！?p>　　易舟沉：“人總要向前看的，殷棄憂，逃避可不是個好選擇?！?p>　　桑素：“小可憐見的，我說的可都是氣話，哪里會怪你，你要是過意不去，回頭給我?guī)倒寤▉戆伞！?p>　　殷棄憂被他們吵的完全無法集中精神。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很多白色光團，慢慢都圍了過來，覆蓋住殷棄憂的全身。

　　唯獨在她心臟的地方永遠(yuǎn)空著一片黑色。

　　任何想要靠近的白光都被灼傷，無法進入。

　　殷棄憂就在這一沉一浮的波浪里晃啊晃。

　　好安靜，好孤獨。

　　沒有人救他們，亦如現(xiàn)在，沒有人救我。

　　“求求你，醒過來吧……”

　　是誰？

　　“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

　　好耳熟的聲音。

　　“我需要你，請你為了我，活下來吧……”

　　是季瓷。

　　殷棄憂想著，便被冰涼的手拉住拽著，一直向上浮去。

　　他幾乎用了全力來拉，可殷棄憂知道，只要自己稍微一動，便能輕松的掙脫開他的手，重新落下去。

　　可自己舍得嗎。

　　季瓷好像哭了。

　　殷棄憂聽見了他的哭泣聲，跟他這個人一樣，連哭都是壓抑的，聲若蚊蟻，一不留神就錯過了去。

　　水面上是耀眼的陽光，那么溫暖。

　　殷棄憂能看見癱倒在屏障那頭的季瓷，他單手撐著屏障，黑發(fā)無力的垂落在地，另外一只手拉著自己。

　　但殷棄憂無法辨認(rèn)出他的表情。

　　像有一團白霧遮住了他的臉。

　　白霧。殷棄憂一愣，下意識地泄了手上力氣。

　　“殷棄憂，你不要逼我！”

　　怒斥間，那只手用了極大的力氣，幾乎要把她給擰斷。

　　殷棄憂：“……”

　　她的心情復(fù)雜。

　　一方面是因為季瓷的聲音聽起來實在太過痛苦，一方面是感嘆他居然也有情緒外露的時候。

　　“對不起，我不該吼你，你別生我氣……”

　　然后殷棄憂聽見季瓷又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殷棄憂：“?！?p>　　豁，自己好大能耐，居然又把季瓷弄哭了。

　　“等我回去就把鐵熊的腦袋擰下來，給你做燭臺，你不要生我氣……”

　　他卑微地說著，幻視像極了犯了錯事蹲在家門口垂著耳朵的大型犬。

　　殷棄憂看著他，冷不丁地開口說道：

　　“季瓷，我沒生你氣?！?p>　　時間似乎在此刻停滯了，季瓷那邊沒了聲音。

　　殷棄憂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個很糾結(jié)的人。

　　她一方面知道自己不該沉溺于過去，一方面又十分固執(zhí)地折磨自己。

　　但現(xiàn)在，她好像又有了新的目標(biāo)。

　　放下一些事很難，但她，會往前看的。

　　“這次握住我的手，你就永遠(yuǎn)甩不開了?！币髼墤n看著那道身影，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就像那四個一直留在她身上的人，殷棄憂無法甩開他們。

　　而現(xiàn)在是季瓷自己湊上來的，她會像他們一樣纏著季瓷，直到死亡。

　　殷棄憂知道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病人。

　　“好?！彼犚娂敬傻穆曇簟?p>　　“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p>　　季瓷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她感覺到自己在上浮。

　　他臉上的白霧卷成團朝自己飛來，準(zhǔn)確無誤填補上心臟處的空隙。

　　可殷棄憂只注意到季瓷的表情，是那么莊重。

　　就像現(xiàn)在讓他去死都甘之如飴。

　　“！”

　　殷棄憂意識回到大腦，猛地一睜眼，呼吸間冷不丁張嘴灌了一大口治療液。

　　想到要是嗆出去肯定十分狼狽，殷棄憂猛吞一口，發(fā)現(xiàn)味道還不錯，又吞了一口，給干飽了。

　　守在治療艙外的謝霜：“……”

　　好好好，免費暢飲是吧！

　　殷棄憂這才開始觀察自己的狀況，想到剛才光怪陸離的夢，她微微側(cè)頭，看見趴在治療艙旁邊的季瓷，不免一愣。

　　“滴！”

　　謝霜刷卡取消了治療進程，機器開始抽水，季瓷也在水流聲中緩緩醒來。

　　他雙眼迷糊了幾秒，立馬清醒，抬頭與玻璃里的殷棄憂對上視線。

　　殷棄憂不知應(yīng)該作何反應(yīng)，便對他微微一笑。

　　然后季瓷臉紅了。

　　臉紅了！？

　　殷棄憂腦門上冒出大大的黑色感嘆號。

　　“得了你們兩個，剛醒就眉來眼去的，真戳我這個老阿姨的心。”謝霜抬手把玻璃門抽開，示意殷棄憂自己爬出來。

　　謝霜還嘀咕呢：“早知道季瓷這么有用，當(dāng)初就不該把你雪藏，這效率可快多了。”

　　她是在殷棄憂昏迷半年后才調(diào)過來負(fù)責(zé)殷棄憂的病的，因為所有人都認(rèn)為殷棄憂沒救了，頗有一種讓謝霜自己看著辦的想法。

　　沒想到殷棄憂這一昏迷就昏迷了這么久，好在還算爭氣，沒真一直當(dāng)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