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p> 牧野拉住了她,抓得很緊。陳鴟轉(zhuǎn)頭看向他,牧野也看著她,眼里盛滿了她說不清的情緒。
他站起來,仍然抓著陳鴟的手腕,陳鴟感覺有點痛,不自覺掙了幾下,牧野才放開她。
“…對不起…”
牧野沉默良久開了口,鄭重的吐出一句道歉又默不作聲,只是一直看著陳鴟。
時間似乎不再流動,風也停止,恰好,他們站在一棵槐樹下。在陳鴟抬起頭看向牧野眼睛的那一刻,被凍結(jié)的即將飄落的花瓣,驟然墜落。
“為什么要道歉呢?”
陳鴟似乎看到一滴淚隨著花瓣落下,但風很大,迷住了她的眼睛,她沒看清。
“是同情嗎?”
脫口而出之后,陳鴟也恍然大悟,她突然有些生氣,“我不需要同情,牧野,我給你講這些事不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p> 陳鴟憤然的盯著牧野,不自覺抿著嘴,顯得格外倔強。
“不,不是這樣的?!?p> 牧野意識到陳鴟誤解了自己的本意,急忙否認。
“懷疑你逃課,讓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我很抱歉。不是同情……陳鴟,倘若說同情的話,大概我更希望你對我說吧?!?p> “所以,”
牧野雙手搭在陳鴟肩上,認真的看向她的眼睛,出了神,不自覺喃喃道:“好漂亮?!?p> “什么?”
“我是說,樹,槐樹很漂亮?!?p> 牧野回過神,耳朵悄然爬上一層緋紅。陳鴟并未發(fā)覺,她又問:“你剛剛說,所以什么?”
“所以,你愿意聽我講嗎?講我的故事?!?p> 牧野拉著她坐了下來,陳鴟安靜的坐著,像個乖乖聽講的孩子。
“我呢,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當時你說,我還挺厲害的,其實,都是我裝的?!?p> 陳鴟疑惑的歪了歪頭,牧野看到后笑了笑,接著說:
“從小,我父母就對我報以期待。他們要求我事事皆要做到盡善盡美,學習,鋼琴,畫畫,一切?!?p> “等到我發(fā)覺不對勁,回過神來,轉(zhuǎn)頭只看到了我臥室那道無法上鎖的門,隨處可見的監(jiān)控,還有他們凝視我的眼神,充滿了期待,卻讓我覺得心驚,像一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
軀殼難以承受的沉重的愛,畸變成縮在脖子上的蛇,他們交纏著,吐著信子說:“愛你,我們愛你啊?!痹綈墼骄o鎖,越愛越窒息。
牧野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那棵槐樹。“我不愛讀書,但是我受不了父母的目光,所以只能裝作努力的樣子。
畫畫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我拼命拿獎,也只是為了獲取短暫的喘息?!?p> 一邊是畸形的愛,讓人窒息;一邊是消失的愛,如同陌生人的漠視。無論哪樣,受到傷害的都只是孩子。他們看似在好好的長大,但是內(nèi)心深處,一個小小又單薄的身軀蜷在角落,扎在回憶里,難以抹去。
兩人都默不作聲,良久,陳鴟淡淡開口,道:“所以,為什么不試著反抗呢?”
話剛一出口,她隨即愣住,脫口而出的話又回轉(zhuǎn)到她的心里,陳鴟又重復了一次。
“為什么不試著反抗呢?”
周遭很安靜,細細聽去,風在哽咽。
牧野看著陳鴟,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然后伸出手抱住了陳鴟,“為什么要哭呢?”極其溫柔的語調(diào),卻讓陳鴟更加鼻酸。
“沒有……”
陳鴟抿著嘴,紅著眼眶,卻依然嘴硬,將頭轉(zhuǎn)到一邊,假裝被風迷了眼睛。
“風太大了?!?p> 牧野放開她,低聲笑了,應(yīng)和著:“是啊,風很大?!?p> 所以牧野將他的回復藏在風里,不去讓陳鴟聽到。
所以,為什么不反抗呢?他們給予我們血肉,卻將天生的連結(jié)鑄造成鎖鏈,或控制,或傷害。
反抗,須得反抗,但不能,至少是現(xiàn)在不能。
牧野看著陳鴟,她眼眶尚紅,單薄的身軀卻格外堅挺。默默在心底說,會反抗的,未來,或許不久,或許又很漫長。但,一起吧。
“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标慀|站起身,和牧野告別。
“明天,你要是還出門的話,就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花田吧,我會在那兒?!?p> 等你。
牧野期待的眼神讓陳鴟難以拒絕,她點了點頭,“或許會的?!?p> “我們是朋友了,對吧?”
陳鴟轉(zhuǎn)過身聽到牧野的話,怔了怔沒回頭。牧野盯著她的背影,然后看到陳鴟輕輕點了下頭,才笑起來,很高興的應(yīng)了一聲。
兩人朝著不同的方向走去,沒有回過頭看對方,因為彼此都知道,從今天開始,對于對方而言,自己不再是那個“不知何時才會再見”的陌生人,他們有約定,也許不止明天,此后日日都會相見。
太陽東升西落,在這頭緩緩隱去身影,卻在另一頭又升起。陽光照在地上,突然蹦蹦跳跳跑來兩個孩子,看著那樣歡快,無憂無慮。
陽光在他們四周鍍上一層金,顯得人影模糊,遠的不像人世間。
太陽跟著他們又到了另一頭,此時太陽是沉睡的,那兩個孩子像紙一樣,洋洋灑灑的碎了好幾片。等到第二天,太陽再次升起,將他們粘在一起,兩個人變成了一個。
只要有太陽,他們就會相見,此后數(shù)年,兩個人,不同的軀殼,靈魂卻緊緊擁抱在一起。
這樣深刻緊密的關(guān)系,二人此時渾然不知,只是在這晚,兩人都做了個久違的好夢。
夢里兩個孩子,看不清臉,但不知道為什么,陳鴟就是知道他們在對著她笑,牧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