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子穎離開,蒼負雪拔了老嫗情根,便回了蒼院。
斷她情,蒼負雪沒覺得不妥,可為何此事出,戍子穎竟動了殺心,他悵然不解。
每至水亭,他的腦海總要浮現(xiàn)上官娓的臉,要回憶起那些難堪的舊事,這次至亭,亦是如此。
“你的亡身處何處?可有安息。”蒼負雪不禁開口。
“永不安息?!?p> 蒼負雪皺眉,繼而望向遠處,仿望到了那位應聲的女子——曾經(jīng)在水亭邊上笑容滿面的女子。
十年前的一日,他不日及冠,尚居蒼院。
許是年少負氣,又或許有愛不能言,他做出一個洞心駭耳的決定——出院,而執(zhí)意出院,蒼老最為不肯。在主殿上,蒼老死死勸他,求他不走。
“你尚未自成,何出此為?”
“負蒼老厚望,負雪有處可去?!?p> 蒼老本牽住他手,聽此話來,手勁也松了。
“我當留不住你?”蒼老拖著聲音問,有些不滿。
“留不住?!?p> 蒼老大顯憤懣,臉色難堪,二人對看,皆不言,最終還是蒼老松了口。
“也罷,都留不住了?!?p> 蒼老說完此句,憂傷許久,一刻才得漠然開口,“你執(zhí)意出蒼院,便不再是我蒼家人,他日有事,不可移來半步?!?p> 蒼老擺擺手,允他離去,面容是可見的悲憤,蒼負雪見之,卻全然不顧。
“謝蒼老成人之恩。”蒼負雪施手行禮。
“勿說笑話了,你若有心,便不會此為?!鄙n老語氣明顯平緩,卻藏著憤怒。
“蒼院不肖子弟負雪,最后一拜,告辭。”蒼負雪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
在他最后要離開之際,蒼老沉重出聲,讓他去看看上官娓。
“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兄妹情深,總不能離去都不告知一聲吧?”
蒼負雪沒直接給答案。
他本不愿做這件事讓其女傷心,可居蒼院十八年,受蒼老養(yǎng)大之恩,此等小事,不得不行,于是他還是前往了水亭。
未到亭,便見一溫婉可卿之人,近去一探,便知是上官娓。
“冷個兒,你來了。”上官娓瞧見他,笑著開口,眉如彎月。上官娓從小就愛坐在那水亭賞景,偶冬得雪,秋來有雨,春水出魚,夏有荷。
“你這幾天去哪里了?都沒時間來找我了?”上官娓立起身,抬頭問他,實來抱怨。
“有事?!鄙n負雪不與她對視,冷冷回答著,面無喜色。
“你啊,總是有事,再不找我,我就要入別人家男書了,那便是見不得我了,你不會傷心嗎?”
上官娓側(cè)過身,故意不與他對視,用打趣的口吻說??烧f的卻是事實,蒼老早為她定下一男書,佳日將近。
他事可勸,只乃此事,無論如何,不可動搖。
蒼負雪知她悲戚,默聽不言。
“不知道你會不會傷心,你肯定會吧,我也傷心,我從不敢告訴他們,我也有喜歡之人……”
“我此來,當是別過?!鄙n負雪并不等她說更多,直截了當說明來意。
上官娓臉色有些僵硬,卻不敢深想,只是常人可見她憂慮之色,她移過頭來問:“別過,這次又是要去做什么?很危險嗎?我爹也是,事情這么多……”
她自己說來,只無奈嘆氣。
“要是我能勸住我爹,你自然不用如此辛苦……”上官娓一直說,不愿停下。
“其助無窮,無以致謝,即尋良配,請入男書。”蒼負雪壓色,冷言回應,便欲離去。
“冷個兒,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你真的要走?你要去哪兒?你究竟為何要走?我爹趕你走嗎?”
上官娓見他要離開,急急跑過去,攔在他面前,悲傷地問:“不能不走嗎?”
她的衣袖隨風飄動,仿在跳世間最悲戚的舞。
“不能?!?p> 此言一出,上官娓,眼眶濕潤著,淚水如漩渦般在眼角打轉(zhuǎn),她苦苦哀求,只愿蒼負雪不走。
“為何要走?究竟為何?因為我爹嗎?還是因為我……”她帶著哭腔說,始終搖著頭,不愿相信。
“我自己要走?!鄙n負雪冷不丁地瞥過她,依舊冷漠開口,不留半分情面。
二人對站著,她向蒼負雪靠近,蒼負雪卻突地后退一步,上官娓頓時失了神,只原地愣著。
蒼負雪避她而行,待他的衣角輕擦過上官娓的手,上官娓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你若走,就再也見不到我了?!?p> 蒼負雪自知她說的是氣話,全然不理??刹痪?,便得知蒼家獨女死去的消息。今日再次歸來,當不合禮數(shù),不過以雪角之名,障人眼目。
霎時,大雪紛紛而下,蒼負雪斷了思緒,回到現(xiàn)實。那雪花悄悄落在他的發(fā)尾,停在他手心,漸漸消化,竟若凜冽寒風刺痛他。
戍子穎伴著大雪歸來,院主為她安排客室,卻不知其在蒼負雪之右。
她開門賞雪,見蒼負雪入室,關(guān)門不理。直至夜晚,她難入眠,便開門……
二日晨,大雪即停,院主請二人共食。兩人同出,戍子穎居前,蒼負雪跟后。
到主院,院主已備佳肴。
“快快請坐,二位來此,尚未備宴請食,如今無事,便請坐來?!?p> 戍子穎坐下,蒼負雪亦隨之坐下,兩人皆無喜色。戍子穎不喜,乃由老嫗之事,而蒼負雪不喜,是生來面冷無喜。
“霧師雪角面色如此難堪,可是有心事?”
“沒有。”蒼負雪開口。
“有?!笔臃f亦開口,他們同時作答,讓院主無措,便尋來根據(jù)。
“哦?”
“近日一事,十分巧妙,我想來不通,還請院主替我分析?!痹褐髯埃兄獰o不言、言無不盡之勢。
“我近日云游,在一山莊遇事,算一不良之事。有一老嫗喪夫,留得一子一女,其子重病纏身,而其女尚在閨中,家極貧,無奈之下,那老嫗將女兒賣掉,換成錢幣,來治兒子傷疾?!?p> “竟還有這事?”院主惶惶開口,仿難以置信。
“可那買家心殘,其女受辱,不日后亡,我覺得可憎,院主如何認為?”
院主深思,嘆氣。
“自是可憎,老嫗做法,當令其女心寒。我萬萬不會如此?!?p> “最后我殺了她,院主覺得做法可對?”
蒼負雪靜而聽來,知她有意試探,又知其責怪之意,默不出聲。
“院主不答?那給院主一個機會,院主會怎么做?”戍子穎問,院主臉色驟變,背后直直冒汗。
“可我,我、不會殺人啊?!痹褐鹘Y(jié)巴開口。
“院主不會殺人啊,那院主又為何要做那些事情呢?”戍子穎依舊笑著看他,那溫和的眼神里藏著尖針,仿隨時會取其性命。
什么事?院主心知肚明。
“我請霧師雪角品食,當出于禮,若你二人血口噴人,恕我不奉陪,請自便?!痹褐魍坏厣?,留下話,霸然起身,出腳離開。
“請問院主膝下可有兒女?”戍子穎問。
“尚有一兒。你問這個做什么?”
“哦?那甚好,隨口一問。不過更得提醒院主小心行事,畢竟有些事情不是一頓飯就能擺平的?!笔臃f微笑著開口,尾音懸在半空。
院主聽后明顯頓步,而后才快速離開。只聽他至門處時,深深嘆氣一聲。
蒼負雪盯著他的背影,開口:“他必有問題。不過你又怎確定那亡身死于他手?”
“我不知道死于誰手,”戍子穎冷冷開口,“只死他院中,他會沒有干系?”
“他大可裝作不知,此番乃打草驚蛇?!鄙n負雪作提醒之勢,戍子穎壓根不愿理會。
“我倒求他快露出馬腳?!?p> 何來亡身?追溯到昨日晚。
那時戍子穎從河邊歸來,入室。待到晚間,戍子穎仍不眠,便開門吹風迎雪,卻發(fā)現(xiàn)居隔壁屋室的蒼負雪站在門外。
雪小如天籟之音符,輕簌而下,檐瓦都披上了一層素白輕紗。面前蒼負雪,雖不算溫樸風雅,卻有龍章鳳姿、絕佳美色。
“是你,你怎么來了?”
“向你道歉?!鄙n負雪溫和開口,戍子穎深覺怪異。
“雪角道歉?為何道歉?雪角連情根都沒有,能知道什么?還請雪角早些歇息。”戍子穎便要關(guān)門,卻被蒼負雪一手止住。
“那老嫗之事,我確實做得不夠全美,”隨后他細聲補了一句,“進去說?!?p> 蒼負雪遞給她的眼神,讓她明白,有人旁聽。戍子穎迅速起范,全然沒有表演之跡,只瞧她突地一笑,嚴肅全失,溫婉開口:“雪角即來,便請進。”
而后蒼負雪入門,門緊緊關(guān)閉。
那旁聽之人見狀,不敢靠近,便悄然離開了。確定那人離開后,戍子穎皺眉問:“什么事?”
“那院主有事瞞著我們。”蒼負雪回答。她倒是無心開口:“當然,自家都有秘密?!?p> “我當是覺來蹊蹺,才來尋你?!?p> “雪角能想起我,我當有幸。不過別家秘密,我無心窺探?!彼貞?。
沒等蒼負雪出聲,她才嘆氣,“也罷,即與雪角共事,當同心同行。雪角可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剛準備出去處事,便聽對門偏院有聲,我欲探卻推門不入,便越瓦而上,發(fā)現(xiàn)院里竟建一竹屋,屋內(nèi)放一病軀,此外,院中有一口枯井?!?p> 蒼負雪娓娓道來。
“竹屋?枯井?倒是不尋常,”戍子穎思量開口,“可沒什么不妥?!?p> “并未不妥,只那門上了鎖,外人進不去。我心不安,覺得古怪,常人出病,居偏室即可,下人也好送藥,為何放在那里?”
蒼負雪難得表達疑慮之情,戍子穎倒真有些好奇。
“那你可瞧見了那病軀是誰?病癥如何?”
“我尚未細看,便有人來?!?p> “枯井呢?里面有什么?”
“沒來得及下去,俯身只見得一片漆黑。我只怕,里面藏著些不能說、不能見的東西?!鄙n負雪表情濃重,語氣深沉。
“此番一來,卻需注意?!笔臃f低聲回答。
“你可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之處?”蒼負雪盯著她。
“我外人入住,怎四處看察?自是不如雪角自在,不過曾去廚室,要了一二兩食罷了?!?p> 戍子穎悶想一刻,話來轉(zhuǎn)折:“不過你如此說來,確有一異常之處,那廚室的廚子單獨熬煮一藥,其味足奇,我竟從未聞過,現(xiàn)在想來,定是煮來給那病軀服用的?!?p> 蒼負雪輕“嗯”了一聲。
“現(xiàn)在甚晚,時機正好,我們得去查探一番?!笔臃f決然開口。
“我找你,便是此意?!鄙n負雪應聲。
二人便計劃出門。蒼負雪先出,戍子穎提著燈籠再隨其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