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離鳶自睡夢中醒來時,神情一度非?;秀?。
她沒有去醫(yī)棚,一個人來到族群附近最高的那棵大樹上,一躺就是一天。
這里是平日里族人最喜歡的乘涼之處,離鳶躺在最高處的樹干上,繁茂的枝葉遮擋住她的身體,讓人無法看到她,她卻可以聽到附近所有的聲音。
一開始是吱吱的鳥叫聲,隨后是溪水湍流的聲音,遠處,部分軒轅軍正在操練,偶爾幾聲爭論,隨后便是一翻打斗與叫好的聲音……
幾個剛剛從地里干完農活,打算回家休息的婦人走了過來,坐到樹下稍作歇息,先是就今年的天氣和收成做了些預測,隨后話題一轉,不知怎的就跳到了離鳶和姒嬁的身上——
“附寶這孩子啊,雖然醫(yī)術好,卻是個捂不熱的,這些天她只給從前有熊小隊的人看病,那一個個位高權重的,哎,理都不理咱們這些老人?!?p> 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離鳶微微回了回神,想著這些天她在醫(yī)棚一通忙活,主要醫(yī)治的還是先前在奴隸營突圍中受傷較重的有熊小隊的隊員,那些胳膊腿有酸痛、頭疼腦熱的小病,她都交給了柃木……
“是呀,還是姒嬁好,當初在奴隸營就想方設法的幫襯著咱們,心眼好不說,對族長那更是沒話說。”
“對啊,我聽說最近一段時間,族長的衣食住行都是姒嬁張羅的呢,哪像從前,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離鳶有些漫不經(jīng)心,好半天才恍然——
原來姒嬁竟然還做了別的事,她還以為只是洗了洗衣服呢……
大家竟早就已經(jīng)把這些事看在了眼里,難怪昨天小常先會突然跑來找她……也就只有她是直到昨天才發(fā)現(xiàn)的吧。
“不過要論長相,附寶那丫頭可真沒的說了?!?p> “哼,有什么用???這女娃娃太漂亮了真不是什么好事,瞧瞧姒落,再瞧瞧奴隸營里的那些禍端……是禍非福呀!”
“是呀,附寶這孩子長成這樣,要是當初也被抓緊奴隸營,可慘嘍,也就族長能護著她了……”
“希望以后不會給族里引來什么禍事才好呀……”
……原來當一個人不被喜歡的時候,長得好看也是錯的。
“行了行了,咱們都少說幾句吧,姒嬁是好,附寶也沒有什么錯啊,至少咱們族的巫醫(yī)方圓百里都數(shù)的上的,嬸子家的大侄子前幾天受傷,不也是被她看好的么……都是未來族長夫人,她和那個姒嬁各司其職也好。”
“也是,反正跟著族長,日子差不了,咱好好過日子就行?!?p> 這樣說著,幾位大嬸似是休息好了,起身便走了,獨留著離鳶躺在原地,看著遠處隨風飄蕩的白云,腦海中一時思緒全無……
這樣又過了好一會兒,大樹底下迎來了另一波人——
“陳叔,陳叔,欸,我前幾天跟您說的事怎么樣了?”
那聲音聽著耳熟,離鳶在心中默默分辨了一下,認出是那日醫(yī)棚中見過的那個名喚“大成”的姒姓男子,所以他口中的陳叔應該就是陳英長老了吧?!
果然,仿佛是在印證離鳶的猜測,下一秒鐘,陳英長老的聲音響起:“大成,你專門把我叫出來,就是想問這個事啊?”
“嘿嘿,這不是這幾天狩獵,我們幾個又是最后么,哎,老這么靠你們接濟也不是回事,可族規(guī)如此,我們這些年紀漸長,能力低下的……也著實沒有什么很好的辦法啊,偏偏家里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陳英長老對此似是有些怨氣,“哼,大鳴幾個也是混賬,也不知道約束約束手底下的人,一個個號稱速攻小隊、陷阱小隊,那可不就比別人跑得快,獵的比別人多么,你們幾個跟這些人分在一天狩獵,怎么能落得著好處!”
“是呀,叔!”那大成聞言立馬叫屈道:“可我們能怎么辦?現(xiàn)在族里日子一天天好了,說白了咱們都得感謝這些從前有熊小隊的人。他們沒有錯,這么年輕的一群少年,能夠在短短的幾年里發(fā)展成這樣,靠的也確實就是“能者多勞”這種鼓勵??墒鞘澹覀冞@些慢慢年長的人跟不上呀,能不能跟族長說說,把規(guī)矩稍微改一改?!?p> 陳英長老遲疑了一下,“……前幾天常勝他們不是已經(jīng)研究出一套方案了么?說是家里孩子小的,分食物的時候可以多分一份?!?p> “可……可那就是些稻谷呀,其他有熊小隊的人可是天天吃肉的!”
聽到這里,離鳶心里一下就樂了,眉宇間滿是諷刺。
那陳英長老也不是個不講理的,聞言立刻呵斥道:“吃肉怎么了?那是人家自己獵回來的,還交足了公糧,怎么就不能吃了。”
大成聞言立馬賠笑道:“是是是,您說的是,我這也是……哎,其實就是想幫著姒嬁那丫頭問問,之前跟您提過的事,怎么樣了?”
陳英長老沉默了一下。
“哎,等等吧,族長似乎沒那個意思……”
大成一下就急了:“哎呀,叔,親叔,我跟您說這話可不是這么說的,您想想,姒嬁那丫頭畢竟是個女孩子,之前在奴隸營蹉跎了那么多年,一開始大家以為她有病,都躲著她,可她呢,卻心心念念著照顧著所有人……后來長老會為她平冤,告訴大家她的病只是權宜之計,族里有小伙看上她的勇氣與魄力,她卻不允,轉頭就聯(lián)系上了你們……她這是為了誰呀???”
“眼下,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道她在突襲中為了族長連命都不要了,身上還留了那么大一塊疤,您說誰還會娶她呀,哪個男人會愿意自己妻子心里還深愛著別的男人?還是那種——愿意為對方死的深愛?!?p> “這,這……”
眼看著陳英長老似是快被說動了,大成立刻再接再厲道:“不說別的,單就看在姒嬁當年拼死救了四兒的份上……叔,您就當可憐可憐她,全了她這個念想吧。再說咱也沒逼著族長不娶那附寶啊,只是讓他兩個都收了,這有什么難的?”
聽到這里,陳英長老終于松口了:“……哎,行吧行吧,我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豁出老臉叫上其他幾個長老,動用長老會給族長提建議,也算是為了族人關系的平衡么。這是長老會成立后提的第一個建議,族長再怎么也得聽上一聽吧……還有那幾個榮譽長老,我聽說力牧最近跟姒嬁丫頭也挺合得來,想來他們應該湊不夠五票反對票,沒法一票否決……你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兩個人說著,漸行漸遠,誰也沒有注意到,頭頂上方還有個離鳶,將他們所說的一切悉數(shù)接受。
離鳶想這里還真是個好地方啊,以前怎么沒有注意過,原來你以為的事情,和你看到的事情、聽到的事情……竟還會有那么大的差別。
是因為從前站的還不夠高么?
呵。
待到第三波人來到這里的時候,離鳶以為她已經(jīng)不會再驚訝了,卻還是被那突如其來的碰撞嚇了一跳,側眼望去,常勝和力牧正在樹下彼此僵持著,力牧的脖頸被常勝用手肘抵制,好半天都沒有掙脫開。
這倒是讓離鳶頗有些意外,畢竟,力牧一向是以力大著稱的。
“嘖嘖,常隊,常大隊長,有話好說呀,這么激動干嘛?”
常勝抵著力牧,眉宇間是離鳶從未見過的犀利。“力牧隊長好本事呀。故意告訴后勤小隊,將隊長的衣服和吃食交由姒嬁負責;又故意打下獵物,交由姒嬁遞過去……前天隊長在溪邊洗澡也是你故意告訴姒嬁的吧,所以她才會那么恰巧出現(xiàn)在那里,來,說吧,你想做什么?”
離鳶聞言悄無聲息地皺起了眉頭……
溪邊?
這又是什么情況?
力牧摸摸已經(jīng)見紅的唇角,輕啐了一聲,眼見著常勝著急上火的模樣,突然咧嘴一笑:“我沒想做什么啊,就是覺得多一個人照顧隊長也沒什么不好,你也瞧見附寶和隊長相處那模式了,她什么時候對隊長上心過,這些年,除了療傷,你看她給族長端過一碗水,做過一頓飯么?!?p> 常勝聞言又把他往樹上摁了摁,“收起你這不尊重的樣子,你能拿她和旁人比?”
“呵,有什么不一樣?”
力牧的聲音有些不服氣,可轉頭稍微想了想,他又改口了:“是,我承認她了不起,醫(yī)術好,能力強,行動、作戰(zhàn)能力甚至不輸一般男子。可她同時也是族長夫人吧?過去是過去,那時候條件不一樣,可日后,你以為還有多少機會需要她一個女人上戰(zhàn)場?還不是得在家相夫教子!?”
“你捫心自問,就她這樣,照顧得了族長么?我又沒怎么著她,只是想多個人照顧族長怎么了?這樣以后她可以繼續(xù)管她的醫(yī)棚,族長讓姒嬁來照顧,有什么不好呢?我才是不懂你們這一個個的到底在不滿什么?。俊?p> 離鳶聽到這里便收回了視線,重新望向頭頂上方的藍天……
耳邊,是常勝頗有些克制的低吼:“那也是他們兩個人自己的事,什么時候需要你我加以干預和評說了?!”
“哎哎,這就對了?!绷δ恋脑捳Z忽的一轉:“常勝,記住你今天的話,那是他們兩個人自己的事……兄弟,你捫心自問,你最近都找我多少回了?那個附寶有什么好,值得你這般……誒誒,別動粗,好,我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么?真是的,一個個的,跟著了魔似的,圖什么???”
離鳶沒有再往下聽,任由自己的心思隨風飄忽,漸漸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