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皇恩浩蕩
時鳶回了謝府,屏退了氣喘吁吁撞上來的下人,沿著青石路踱進(jìn)了一方竹林。
謝老家主喜靜,院子里種滿了青翠欲滴的瘦竹,偶有一兩風(fēng)吹過,竹葉簌簌作響。
進(jìn)了鶴云居,沈老家主正坐在檐下逗鸚鵡,兩鬢霜白,風(fēng)骨仍不減半分。
“終于舍得回來了?”老家主聽到腳步聲,眼皮都沒掀一下,繼續(xù)逗他的鳥。
“不是您老說沒事別在您跟前晃悠么?”時鳶咕噥了一句,緩緩挪過去,彎身瞅了眼老家主的神色,漫不經(jīng)心嘻笑:“祖父,逗鳥兒呢?”
“臭丫頭一邊去!”老家主一吹胡子,又看到她一副沒骨頭似的站相,氣不打一處來:“你說說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功課不好好讀,成天出去給我惹禍,我老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哎,當(dāng)心,這鳥兒金貴著呢?!睍r鳶扶了扶搖搖欲墜的鳥籠,“這回您可就冤枉我了,溫姐姐新學(xué)會了一首曲子,邀我去府上聽曲兒呢,溫姐姐相邀,孫女能不賞光嗎?我這不也沒給您惹事么?”
溫梨原出身謝家旁支,原名謝梨,后改了母姓溫。
三年前,也就是時鳶從上京來汝寧的那年,溫梨母親病逝,謝老爺便逼她嫁給當(dāng)?shù)匾桓患澁?dāng)續(xù)弦。
溫梨不堪逼迫,便逃出來投奔謝老家主,因著謝夫人與時鳶母親的交情,謝老家主便將她帶在身邊,亦師亦父。
“唉?!崩霞抑鲊@了一聲造孽,搖頭進(jìn)了屋,蒲簾嘩啦落下,里面?zhèn)鱽砺曇簦骸拔疫@把老骨頭是管教不了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過幾日就回上京去?!?p> 時鳶一聽哪還站的住,趕忙追進(jìn)去,“祖父,您老身體硬朗著呢,您別急著趕我走??!再說上京有什么好玩的啊,我不回去!”
“還有那太子妃,不會是弄月唬我的吧?”
“哼,由不得你!”老家主拄著木杖緩緩走向黃花梨纏枝蓮紋柜,從里柜里拿出一封明黃圣旨,“你過來……”
時鳶睜大眼睛,搶過老家主手上的圣旨,迅速掃了幾眼,臉上神色幾番變化,氣得雙手發(fā)抖,幾乎從后牙里擠出一句:“老皇帝欺人太甚!”
謝家退避汝寧數(shù)年,避其鋒芒,從不涉政事,那老皇帝下了這么一道旨意,看似嫁入天家,皇恩浩蕩,誰不清楚他打的什么算盤!
皇恩浩蕩,去他的皇恩浩蕩!
三年前一封圣旨準(zhǔn)她離京,她在汝寧才快活了沒幾年,如今又是一道賜婚圣旨,就要將她徹底拴在上京那個束縛人的鳥籠,真當(dāng)她時鳶是召之即來呼之即去的雀兒啊?
鳥雀都不帶這么聽話的!
“看好了,就收起來?!崩霞抑魈夷竟照惹昧饲玫匕?,看向時鳶手中攥成一團(tuán)的圣旨,眸光微黯:“此事若有回旋的余地,上京早該有消息傳出。這次陛下鐵了心要拉我謝家入局,以如今朝中的局勢,謝家想要獨(dú)善其身,只怕……”
時鳶笑了:“反正我自小胡鬧慣了,大逆不道之事又不是是沒做過,也不差抗旨這一件。難不成陛下真要為了這事遷怒時謝兩家?屆時他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抗旨?你還真說得出口!”老家主這回動了真怒,掄起木杖就要去打,“時謝兩家又如何?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別乃萬古定理,敢觸及天子逆鱗,當(dāng)年的昭穆太子就是咳咳……”
時鳶原本從書案上拿了字畫去擋,聽到老家主提及昭穆太子,知道昭穆太子曾是老家主得意門生,那是老頭兒多年來的一處心結(jié),忙收起字畫:“祖父,祖父消消氣,莫要?dú)鈮牧松碜?,孫女知錯了,日后定不再犯……”
老家主哪舍得一棍子真打下去,憤憤收回木杖,“明日回京帶上梨丫頭?!?p> “為何?溫姐姐她……”
“溫家老爺子病重,昨日托人送了信,乞求臨終之前見外孫女一面?!?p> “知道了,知道了?!睍r鳶往墻邊一靠,眉眼彎彎道:“您先放我回去用膳吧,我都餓了一天了,走之前都不讓我吃頓飽的,我爹看見了又說您老苛待我呢?!?p> 老家主氣得直咳嗽,敲著木杖把人轟走了。
時鳶出了鶴云居,檐下花白的鸚鵡撲騰了兩下,幸災(zāi)樂禍地嚷著:“臭丫頭!慢走,臭丫頭!”
時鳶回頭沖那鳥兒狠狠一瞪。
那鳥兒縮了腦袋,登時沒聲了。
*
弄月掐著時辰,瞧著差不多了,這才招呼人去熱菜,剛要轉(zhuǎn)身進(jìn)屋,時鳶就回來了。
“郡主?!迸掠蟻?,嘻嘻笑道:“往日老爺子總要罵上足足一個時辰才肯放您回來,今日倒是稀奇。”
“別煩我,一邊玩去?!睍r鳶推開她,然后快步回了寢房,砰的一聲把門帶上,把人拍在了門外。
時鳶往榻上一癱,隨意拿了本書蓋上臉,想到那道賜婚圣旨,心里便感覺被什么堵住似的,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他對蕭玦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年前。
彼時他還不是太子,同上京各世家子女一般,在國子監(jiān)舉辦的毓臨書院聽學(xué)。當(dāng)時祖父耐不住國子監(jiān)那幫老頭兒軟磨硬泡,勉強(qiáng)來這當(dāng)過一陣兒授課先生。
祖父為師不像那些老古板,對她卻是尤為管束,也就是打那時起,她再沒有同蕭繼之逛窯子,斗蛐蛐兒。從此毓臨書院便正式有了寧安郡主一號人。
她第一次見到蕭玦,是在皇宮。
那時她縱火焚毀考卷一事傳到宮中,陛下龍顏大怒。祖父不得已領(lǐng)著她進(jìn)宮面圣,因著祖父和爹的面子,陛下只罰她在宮中藏書閣抄寫經(jīng)書,抄完便將此事揭過。
她在藏書閣窩著甚覺無聊,便翻上屋檐找樂子。
時逢臘月,檐上覆了厚厚的一層雪,冷風(fēng)呼拉拉吹來劃得她的臉生疼,一壇酒咕嚕下肚,別說冷意,骨頭都泛著暖。
遠(yuǎn)處少年一身單薄素衣,垂著眼臉,在雪地里跪得挺直,一動不動的,像個雪人。
嘖,這么冷的天,哪里來的小可憐。
時鳶來了興趣,托著下巴遠(yuǎn)遠(yuǎn)瞧著少年的背影。
夜色太黑,還夾著雪,她揉著眼睛瞧不太清,遂拎著酒壇子翻下屋檐,不慎顛了下腳,晃晃悠悠朝那少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