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父親家暴,甚至打成了腦癱。
即便如此,她也用顫抖的右手,跟我學習畫畫。
就在一切進入正軌的時候,她好賭的父親又找來了。
“你們再逼我還賭債,我就將我女兒活活摔死在你們面前。”
父親高舉著她,對高利貸的打手們嘶喊道…
1
我流浪街頭,以手中的畫筆為生。
一個小女孩蹲在我的不遠處,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我,看著我手里的畫筆。
“你能教我畫畫么?”
這是她第一次和我說話。
“不能?!?p> 我沒有絲毫猶豫地就拒絕了她。
不是我絕情,是她根本就畫不了畫。
作畫最基本的是手要穩(wěn),但這個孩子不知道是因為疾病還是什么原因。
身體每隔一會兒就會不自覺地抽搐一下。
這怎么可能作畫?
“求求你,我真的很喜歡畫畫?!?p> 小女孩輕仰著頭懇求道。
“來,你畫十個圓圈我看看?!?p> 我不耐煩地拿起手里的畫筆,直接遞給了她。
她興奮地接過畫筆就畫了起來。
十個圓圈,她整整畫了一刻鐘。
“看到了么?畫十個圓圈,你身體抽搐了八次,涂改了八次,這怎么畫畫?”
我毫不留情的說道。
讓一個人認清現(xiàn)實,這不是一件好事么?
小女孩低著頭,雖然她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但我仍能看出她此時的臉,漲得通紅。
偶爾抽搐的左手,死死地攥著自己的右手。
“如果你能做到身體抽搐的時候,右手不受影響,或許真的可以畫畫?!?p> 看到她傷心的樣子,我還是忍不住地又說了一句。
小女孩紅著眼眶抬起頭,一臉疑問地看向我。
“你可以端一個倒?jié)M水的杯子,學著控制自己的右手。
只要能做到抽搐時水不灑出來,我就教你?!?p>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我也沒打算教她。
就是隨口敷衍著說說而已。
我沒有再理她,因為客戶上門了。
2
她依舊每天都來,自那天后,她總是帶著一個花生油桶和一個水杯。
我畫畫,她就站在那里盯著我的畫筆看。
手里端著一個倒?jié)M水的水杯。
一端就是一整天,晃出來她就從油桶里把水加滿。
我真沒見過這么努力的孩子。
我自問,我做不到。
這不僅累,而且極其的枯燥。
可她就是能那么周而復始地堅持下去。
時間久了,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顧小梨。
有時我也會加入到她的練習中,偶爾會隨口說一句鼓勵的話。
聽到后她的眼里總是會有說不出的歡喜。
終于在某一天,她的身體抽搐了一下,可倒?jié)M水的杯子,卻沒有灑出來一滴。
我愣了,她笑了。
她看著我,笑著笑著卻又哭了。
嘴里含糊不清的說著,“我做到了,做到了…”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很揪心。
一個倒?jié)M水杯子,伸直胳膊平舉幾個小時,我知道這有多難。
就為了我那句自己都不知道是對錯的話。
為了我那句敷衍的承諾。
這讓我對她產生了一種愧疚感。
我拍了拍她的小肩膀,答應了教她畫畫。
可她第二天卻沒有來。
直到一周后,我再次見到了鼻青臉腫的顧小梨。
3
“喲,舍得出現(xiàn)了?”
我沒好氣地沖她說了一句。
我正在幫人畫畫,說完后也沒有再理她。
顧小梨沒有回應我,找了個馬扎就坐了下來。
安安靜靜地在那待著。
等我畫完,收拾殘局的時候,“你能給我五塊錢么?”
顧小梨的話讓我手頭一愣,“要錢干嘛?”
“我想去看看媽媽?!?p> 顧小梨含糊不清的說道。
“你媽媽在哪?要五塊錢的路費么?”她的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顧小梨抬起頭,猶豫了一下后,跟我說道,“媽媽死了,今天是她的忌日,我想買點紙錢給她燒過去。
老人說,如果親人不給故去的人燒紙,他們就會挨餓受凍,我怕媽媽在那邊受苦。
我可以給你打工的,賺這五塊錢,可以么?”
顧小梨的話說得含糊不清,可我能聽出她語氣中夾雜著的哭腔和無助。
我愣神了一下,說道,“嗯…剛好今天我也想休息。
你不是要給我打工么?把畫筆收起來,我收畫板?!?p> 我極力掩飾著自己,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一些,隨意一些。
可那該死的心酸,總在不斷沖擊著我的眼窩子。
兩個眼眶泛紅的人,各懷著各的心事,在街邊低著頭,收拾著手頭上的茍且。
4
“你這打一天工可不夠啊,明天要繼續(xù)來給我打工知道么?”
我提著手里的燒紙和水果,對顧小梨說道。
“嗯,我一定去?!鳖櫺±嫜銎痤^,一臉肯定的說道。
我們一路走著,突然顧小梨停了下來,我扭頭一看,是一家燒雞店。
“怎么了?想吃燒雞了?”我問道。
“媽媽死的那天,她說想吃燒雞,可是我沒有錢。
我跑到醫(yī)院外邊,跪在一家燒雞店的門口,求老板給我一只。
那個老板像你一樣,人很好的。
他給了我,可我跑回去的時候,媽媽卻不在了?!?p> 這個小孩子,身上到底背負了什么啊。
我竭力地控制著自己,“燒雞嘛,小事情,咱們買倆?!?p> 那年在一輛被撞碎的車里,我媽死死地抱著我,“媽媽看不到你長大了,你要多吃飯,將來要好好地活著,不要讓媽媽掛牽,知道么?”
我想顧小梨的媽媽不是想吃燒雞,她一定清楚顧小梨沒錢。
她只是想確定,顧小梨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食物,能餓不死。
可她最終,還是沒能等到顧小梨帶著燒雞回去。
我們來到墳前,擺上了那兩只燒雞。
顧小梨點燃了那些紙錢,通紅的火焰映照在她鼻青臉腫的臉上。
“你的身體為什么會時不時地抽搐?。刻焐瓦@樣么?”
我蹲在她旁邊,用一根樹枝挑動著火苗,讓紙錢能燒透一些。
“不是的,媽媽去世的前一年,我不小心打碎了爸爸的酒瓶。
他一腳將我踹翻在了地上,頭剛好磕在了桌角。
媽媽說我昏迷了很久很久。
醒了之后,我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媽媽說,我這是外傷引起的輕度腦癱。也就是爸爸所說的“殘廢”?!?p> 顧小梨輕聲地說道。
聽到她的話,我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畜生”。
心同時也感到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你臉上的傷呢?”
我能猜到結果,但我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出來。
“爸爸打的,都怪我是殘廢,是掃把星,才害得爸爸老輸錢?!?p> 顧小梨一臉自責的說道。
我盯著顧小梨,她的話讓我想起了馬戲團里的猴子。
馴獸師用皮鞭訓練他們。
時間久了,猴子就會慣性地認為,挨打就是因為它們有錯。
那些毆打是理所當然。
“一會兒我送你回去,你讓我見見你的那個爹?!?p> 我死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從嘴里擠出來。
或許是因為都有一個凄慘的命運,才會如此的共情。
也才會讓我感到如此的憤怒。
“他已經(jīng)不在家好幾天了?!?p> 顧小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臉的輕松。
“去哪里了?那你怎么生活?”
我忍不住地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摸了摸這個跪在自己媽媽墳前的小女孩。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隔壁王奶奶給了我很多的饅頭,我每天都會吃得很飽。”
小孩子的眼睛真的是會說話的,也藏不住任何的情緒。
“給你媽磕個頭,我送你回去吧?!?p> 紙錢燒透,我對顧小梨說道。
她扶起來,拍了拍她腿上沾上的泥土。
臨別時,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土包。
5
“你就吃這些東西?”
將顧小梨送進家門,我看到了讓我終生難忘的一幕。
那些饅頭,有些都已經(jīng)長毛了。
整個屋子里充斥著一股腐壞的味道,還夾雜著濃烈的煙味。
顧小梨低著頭,捏著自己的衣角。
“你跟我走吧,我給你爸留個紙條,等他回來讓他去接你?!?p>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帶上她。
每當我回憶起今天的決定,我也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
平時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我,當初為什么那么做。
我得到過無數(shù)的答案。
我們擁有著同樣悲慘的命運,所以我能體會到她心底世界的黑暗與絕望。
我想力所能及地給她帶來一點微光,哪怕是短暫的。
因為這也同樣是我,曾經(jīng)最渴望的。
我把她帶回家里,給她鋪了床。
她站在床前,一臉的不安。
“怎么了?不喜歡這個顏色么?等下次我給你新買一個,今天先湊合吧?!蔽铱粗采匣疑拇矄巍?p> “不是不是?!鳖櫺±嬉荒樈辜钡財[著手。
“我怕…睡在上邊,弄臟了它。”顧小梨又低下了頭。
“小梨,不要總是低下頭,你要自信地往前看知道么?”
我捏了一把她的小臉。
“房間是你的了,床單弄臟了我教你洗,房間弄亂了我教你收拾。
你只要肯學,肯努力,什么都會變好的,你就放心的住吧?!?p> 我笑呵呵地說完,就走進了廚房。
我在廚房里哼著小曲兒,摘著菜。
不知為什么,我的心情變得很好。
很快我把飯菜端上桌,透過門縫,我看到顧小梨在不斷地撫摸著那張床,這里看看,那里看看。
小孩子的好奇心啊。
“吃飯啦?!蔽液傲艘宦?。
我擺好碗筷,坐了下來,小梨從屋里走出來后卻沒有坐,而是站在我的旁邊。
“坐啊,吃飯啦。”我催促了一聲。
“等你吃完剩下了,我就吃?!?p> 我一愣,“為什么要等我吃完,剩下了你再吃啊?”
“因為在家里都是這樣啊,爸爸吃剩下了我再吃?!?p> 顧小梨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
“那如果剩不下呢?”
“那我就只能餓著了?!鳖櫺±嫜凵聍龅恼f道。
“這是狗屁規(guī)矩,坐下,吃飯?!蔽覑阑鸬嘏R了一句。
顧小梨走到桌前拿起盛著米飯的碗,從盤子里夾了一點菜放進了碗里。
期間看了我好幾眼。
看到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我感覺非常的不自然。
顧小梨夾完菜,端著碗走到了墻角,蹲在那里就吃了起來。
我坐在椅子上,看到恨不得把臉埋進碗里扒飯的她,一時間徹底凌亂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跟她交流。
我端起碗,夾了點菜,也到那個墻角蹲了下來。
“叔叔,你怎么也在這里吃啊?”顧小梨問道。
“那你為什么在這里呢?”我反問道。
“在家里我都是蹲在墻角面對著墻吃飯的。
我是殘廢,吃飯的時候嘴會漏。
爸爸說看到我吃飯會惡心,我怕叔叔也惡心,所以…”
顧小梨,一臉天真。
“你見過別的小孩子吃飯么?”我輕聲地問道。
顧小梨搖了搖頭。
“我見過啊,小孩子吃飯嘴都會漏的。
你沒什么特殊,走吧,我們都去桌子上吃?!?p> 我端過她手里的碗就往桌子邊走去。
“來啊,坐著吃飯才容易消化?!?p> 看到依舊杵在墻角的顧小梨,我又招呼了一聲。
她說得沒錯,她的嘴確實會漏,尤其是在抽搐的時候。
“這不是很好么?只比其他小朋友多漏一點點而已,我覺得你只要再多練習一下,跟他們就一樣了?!?p> 我拿著餐紙,輕輕地給她擦了擦嘴。
顧小梨沒有說話,一個勁兒地往嘴里塞飯,吃著吃著,眼淚奪眶而出。
“媽媽死后,這是我第一次坐在桌上吃飯。
以前媽媽…也是這樣給我擦嘴的?!?p> 顧小梨說話本就很模糊,再加上是哭著說出來的,我勉強能聽懂。
“我再給你盛點飯吧。”
我不由分說地端起碗就走進了廚房。
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洗了把臉,端著碗又重新坐了回去。
“吃飽了就不要吃了?!?p> 可能我盛的飯有點多,顧小梨越吃臉上越為難。
我端過她的碗,幾口就將她碗里的剩飯吃了個干凈。
“叔叔,那是…我剩下的,下一頓我就吃了?!?p> 顧小梨有些急色的說道。
“下一頓我再給你做新的,放心,叔叔不嫌棄你?!?p> 我想讓她做回一個正常人,讓她不要活在一個特殊的世界里。
我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
她不臟。
更不是萬人嫌。
6
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必然會為你開啟一扇窗。
這句話真的很適合用在顧小梨的身上。
白天我?guī)е呱辖诸^給別人畫肖像。
回到家我就履行自己當初的承諾,教她畫畫。
一段時間下來,我發(fā)現(xiàn)她簡直就是為畫畫而生的。
所有我教的東西,她幾乎都能很快地領會到。
我沒有著急讓她創(chuàng)作,而是一直在訓練她的基本功。
轉眼間,半年過去了,顧小梨改變了很多很多。
不再鼻青臉腫的她是那么可愛,像極了一個瓷娃娃。
那段曾經(jīng)不堪的回憶,漸漸地遠離了她,顧小梨也變得開朗了起來。
更神奇的是,她好像抽搐得也不那么頻繁了。
稚嫩而又甜美的笑容經(jīng)常掛在她那張小臉兒上。
她不再唯唯諾諾,不再習慣性地低下頭。
我們成了彼此的依靠,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樣。
“叔叔,我長大了嫁給你好不好?”
顧小梨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哈,等你長大了,我就成糟老頭子了,我才不等你呢?!?p> 我拿著手里的畫筆,在畫板上畫著一片海洋。
顧小梨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我看了她一眼,岔開話題道,“我打算把你送學校去,想上學么?”
“想?!鳖櫺±婧敛华q豫的說道。
“我已經(jīng)給你聯(lián)系好了,下周辦入學?!?p> 我轉身看向她,搖著手里的畫筆笑著說道。
顧小梨目不轉睛地看了我好一會兒,“謝謝你,叔叔?!?p> “是老師?!蔽肄D過頭去,繼續(xù)著我的創(chuàng)作。
“謝謝老師?!鳖櫺±鎿溥^來,抓著我的手搖晃著,撒嬌地說道。
7
就在顧小梨將要入學的前一天,一個不速之客突然闖了進來。
顧小梨的父親,顧健回來了。
“你誰啊?你把她帶到這里來干嘛?害我還要跑一趟?!?p> 顧健見到我,一臉怒氣的說道。
“我要是不帶著她,她就餓死了。
她才這么小,你就把她一個人扔在家里?”
我對這個人發(fā)自身心的憎恨,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好語氣。
“餓死了跟你有關系么?”
顧健一臉輕佻的說道。
“這么對待你自己的親生女兒,你…你還是人嘛?”我惡狠狠地說道。
“你少在這里跟我廢話,你,跟我走?!鳖櫧〔荒蜔┑貨_我摔了一下手,然后指著顧小梨說道。
站在不遠處的顧小梨低著頭,渾身都在顫抖著。
這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半年前的那個她。
“小梨別怕,告訴老師,你想跟他走么?”我走到她跟前,蹲下來柔聲的說道。
小梨抬起頭,眼淚婆娑地看著我。
還沒等她開口,顧健大聲說道,“她敢不想,我打不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