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曼青哭了一會兒,倒是擦了眼淚,往顧母房間走去。
一幫女人就吵吵嚷嚷就到了夫人屋里。
顧母正自半躺在胡床上歇息。
顧曼青在自己母親面前,當(dāng)下便落下淚來。
自父親走后,母親便是她在這宅子唯一憑藉。
“娘,這還是是不是我家?是不是我住這兩天也都不行?”
顧母正自半躺在胡床上歇息,眼見得顧曼青來了,也知她要說哪些委屈,便將話搶在前頭道:“你嫂子嬸子們也是為你好——”
顧曼青眼淚兀自凝在眼角,聽到母親這般說,就又落了淚來,倒一時不能跟小時候一般,有什么委屈都撲母親懷里痛痛快快哭一場。
顧母瞧一眼圍女兒身邊幾個烏眼雞似的女人,有心維護女兒也是不能,就嘆口氣道:“曼青啊,你這不是暫住,眼下昊仔病了,你總得找個依靠的。”
幾個女人聽顧母也站自己這邊,登時得意起來。
顧曼青也沒想到母親竟會這么說,不由委屈,見她模樣,便嘆口氣說道:“曼青,你父親去了這些年,家里本就半空了,偏你那些哥哥,也沒一個長進的。孫民是個混賬,你離了自是無錯,只是你性子太強、骨子里又過清高,這般什么都不要從孫家出來,這世道那么亂,你一個女人如何依靠謀生?你那些嬸子想著讓你再嫁雖然是有些私心,但大處卻是無錯的?!?p> “但她們介紹什么船老大,不是埋汰我么?那阿大——”
顧母眼下只是想息事寧人,當(dāng)下憐惜地看著女兒,揮手示意顧曼青她坐到自己身畔,開解說道:“曼青啊,自小養(yǎng)你便是養(yǎng)錯了,你心氣兒是高,學(xué)的都是大家閨秀的事兒,讀的那些年書,也就讓你眼睛更不能往地上落。本來你嫁了孫家,該是能穩(wěn)當(dāng)幾年,可哪想到孫家這般不堪能用,竟被孫民敗得這般快。你說你讓當(dāng)初學(xué)些實業(yè),握著孫家的財產(chǎn),防了孫民去賭博,這日子何至于此呢?”
顧曼青咬住了嘴唇——
昔日她做姑娘時,家里還算寬裕,父親也是拿自己當(dāng)舊時閨秀養(yǎng)著,她看得那些個書,雜七雜八皆有,自也不乏那些鴛鴦派,昔時在閨閣讀得眼淚汪汪。
猶然是一本《紅樓夢》,忍不住自比那林黛玉,倒覺得母親也多了薛寶釵做派,平日里是一問三不知的,唯對父親和兄長做官入仕頗為上心。,
便是當(dāng)時將自己嫁了孫家,也是看在孫父在銀行做得一行之長,算得入世殷實,將來對自家兄長也是個提攜,若不是自己也算對孫民有些喜歡,是萬萬不同意這樁婚事的。
“這般離便也是離了,可是你偏又要學(xué)你父親清高,不忍一雙兒女受苦,帶了他們來,卻又不肯老了面皮跟孫家爭贍養(yǎng)費,他孫家說敗了根就敗了根,當(dāng)真就一點鈔票都沒了?你當(dāng)真清不清楚這孫家的賬?當(dāng)年你嫁給孫家貼的那些嫁妝,你又帶了幾分回來?”
顧曼青眼淚婆娑地望著母親。
往日里她都不愿聽母親這些話語,覺得俗氣透了,當(dāng)年和孫民離婚覺著自己是新女性——清高,便帶著自己一些體己首飾和鈔票回了家,如今帶著孩子回到顧家,方知這一斤米、一盞油都貴到了這般離譜的境地,自己這些年既無好好理過家,也沒關(guān)心過這世道和物價,如今才是捉襟見肘、寸步難行。
“這阿大或許不是良人,嫁給阿大,往日里或許你算是低嫁了,但如今這世道,你需得好好想想自己的去處。他分明就知道你是個紙糊的美人燈籠,娶過去也只能看著,若他真心還能對你好,照顧你和美兒、昊兒,難道算不得一樁好婚事?”
顧曼青未想到母親也是這番話,不由白了一張臉。
顧母也似有些倦了,閉上眼道:“曼青,我說的這些話,你好好想想?!?p> 顧曼青離了母親房間,兀自有些失魂落魄。眾人便也要散去。
顧母卻道:“二嫂你留下?!?p> 張瑛便笑吟吟的,“娘,還是您厲害。您看您這三言兩語的,便說得青丫頭要變了心意了?!?p> 顧母見她兩面三刀的樣兒,心里就不大瞧得上,那頭安撫了六丫頭,這邊自然也要打一錘子二嫂,當(dāng)即冷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心思!不就是怕你六妹當(dāng)真就在這宅子里過下去,他兄妹感情好,少不得還是少祥幫襯,短了你小家的那些個錢,就非要折騰讓我這青丫頭嫁出去。什么阿大,指不定是你哪里找來的赤佬,便是要騙我的傻丫頭。”
那張瑛二嫂被顧母說中心思,便笑了兩聲,提溜了下眼珠道:“母親您便埋汰我,可是您剛說的那些話,不也是贊同我的?您也當(dāng)過家,知道當(dāng)家的難。我這但凡有些辦法,又何必做這丑人?”
顧母知她算計,可如今世道艱難,這性子倒是保了自己不甚吃虧,何況只要她一心一意對自己兒子,這得了的都是自己兒子,她又何苦與她挑破?只是她也不能太順了她,免得她欺到自己頭上,便說道:“你把這阿大叫過來,讓我瞧了瞧,若當(dāng)真還算個能托付的人,少不得也再由我勸勸青丫頭?!?p> 那二嫂方才應(yīng)了,覺得自己長了臉,便也高高興興地去了。
顧母望著窗外,見天色四合,燈光寥落,想著當(dāng)初顧府也算大戶人家威風(fēng),現(xiàn)在竟淪落到這般境地,又想著自己這個女兒,當(dāng)初明明是自己千挑萬選了孫家,哪里會知道竟落到這般境地,自己女兒向來是個好面子的,怕是要受這飄零苦楚,不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