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百靈之死下

　　爹娘……對了，爹爹和娘肯定會了解一些。

　　想到這里，陸時歡提起裙擺，也顧不上禮節(jié)了，迅速向大堂跑去。

　　還沒有進門就可以聽到陸相和劉氏的談話。

　　“趙桑這次是闖大禍了，那齊府的丫頭仗勢欺人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是娘的聲音，陸時歡推開門的手一頓。

　　好陌生的語調，為什么這么刻薄，完全不像記憶中的娘親。

　　“可不要壞了跟齊府的關系，我日后還要跟他們合作?！?p>　　“那就不要追究了，反正一個小斯的死活有什么好在意的?！?p>　　“尸體已經被扔回來了吧，那群婆子好像去安慰趙懷娘了……”

　　后面他們說了什么，陸時歡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支離破碎的意識拼湊出一句話——

　　桑哥死了……

　　桑哥死了！

　　那個她心中當做親哥尊重的小哥死了。

　　似乎一記重錘砸到陸時歡的頭上，此時她的第一個想法便是不能讓爹娘知道自己來過。

　　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差點一個踉蹌摔倒。

　　對了，她要去找奶娘，奶娘現(xiàn)在一定比自己還要難過！

　　小桑哥曾經告訴自己，南廂房的倉庫有一處通往外面的狗洞，有些下人出去就會從那里走。

　　“南廂房……”

　　也許是這里本來就偏僻，又或許大家都挺忙，又或許關注陸時歡的人都不在，她一路暢通無阻。

　　出了丞相府是一條狹長的小巷，早春的寒風迎面吹來，讓陸時歡稍微冷靜了一點。

　　這是她第一次瞞著爹娘出府，冷靜下來后是一陣不安和迷茫，她回頭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來路和看不到頭的前路，渾身開始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不，要勇敢，她要去見桑哥，陸時歡知道如果不逼自己一次，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小桑哥了。

　　奶娘曾經告訴陸時歡，她暫住在風來街末尾的一間小房子里，可是風來街又在哪……要是萬一她又不在那里呢……

　　陸時歡不知道，但是她想去賭一把。

　　“您……您好……可以把我送到風來街嗎……我的這個項鏈可以給你……”那個靦腆害羞的小姑娘紅著臉舉起自己的金項鏈。

　　很多年以后，陸時歡回想這一刻每次都會感到后怕和慶幸，要是那位車夫生了異心，要是對方是個壞人，哪怕對方將自己送去了衙門，都不會有后來的故事了。

　　可是當年她沒有想那么多，甚至在精神緊繃的狀態(tài)都沒有多看一眼那個好心人的臉。

　　一到目的地她就慌慌忙忙地下車了。

　　那是一間很混亂的大雜院，不大的院子擠滿了人。

　　昏暗的房間中躺著骨瘦如柴又精神萎靡的人，他們眼神如同餓狼般盯著闖進來的陸時歡。

　　就在陸時歡快要崩潰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啊呀！我的大小姐，您怎么在這里！”

　　陸時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向后看去，這不是奶娘嗎？才半天不見她好像蒼老了十歲，兩眼通紅，滿面淚痕。

　　她的樣子讓陸時歡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趙懷娘被陸時歡的出現(xiàn)嚇了一跳，她緊緊抓住陸時歡的手臂將她拉入里屋，然后緊緊關上大門，確認鎖好門后才看向她。

　　“小姐，您怎么在這？”趙懷娘半跪在陸時歡面前，與她平視。

　　“我……我……聽說桑哥哥出事了……”陸時歡支支吾吾地回答，她其實也不想讓奶娘更傷心。

　　趙懷娘聽到她的話眼睛果然又幾乎要滴下淚，她的聲音哽咽：“好姑娘，你桑哥沒白疼你，跟奶娘來吧。”

　　陸時歡聽話地跟著趙懷娘進了一間房間，“歡兒別怕，桑哥以前最疼你，絕對不會想讓歡兒害怕的?！?p>　　床上躺著的安靜的仿佛只是沉沉睡過去的，正是趙?！∩８纭?p>　　“桑哥！”陸時歡忍不住驚呼出來，她兩步走到床頭，一直壓抑著的淚水瞬間決堤。

　　睡著的男孩面色灰塵，皮膚青紫，身上還有淡淡的血腥味，那雙總是能變出新奇玩意的手此時無力地低垂。

　　“哥……桑哥……看看歡兒啊……”陸時歡小心翼翼握住趙桑的手，從前炙熱的掌心此時像是一塊冰，僵硬又冰冷。

　　淚水模糊了視野，也模糊了面前冰冷的桑哥。

　　“桑哥得罪了齊府的小姐，被……”趙懷娘疲憊地想做出解釋，但是還是控制不住悲傷，無聲地哭了起來。

　　那一天，陸時歡抱著絕望的趙懷娘，世上不過是少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斯，一個夭折的男孩，兩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只能無助地哭泣，什么都做不到。

　　陸時歡用手帕輕輕擦掉趙懷娘眼角的淚滴，她還是太笨了，不像桑哥，能說會道，她不會安慰奶娘，只能默默地陪伴。

　　若是她沒有聽到爹娘的對話，她或許會說她一定會讓爹娘給桑哥討個公道，可是現(xiàn)在她不明白了，為什么爹娘能說出那樣的話……

　　娘以前不是挺喜歡桑哥的嗎……

　　看著幾乎要哭瞎的趙懷娘，陸時歡心底突然想到，趙懷娘說這世上只有趙桑這一個親人了，那桑哥一走，奶娘不是就一個人了嗎？

　　陸時歡害怕孤獨，奶娘一定也不喜歡。

　　于是陸時歡伸出小手，拉起趙懷娘滿是老繭的大手，輕輕而堅定地說：“奶娘，以后讓我陪著你吧，我也可以成為你的家人！”

　　正在哭泣的趙懷娘愣住了，隨后忽然笑了，她眼中還閃爍著淚花，她將小陸時歡擁在懷中。

　　“歡兒……我的歡兒……”

　　當時的陸時歡還太小，不明白趙懷娘這一聲聲歡兒其中究竟蘊含多少深意。

　　笑陸時歡年幼無知，她一個大小姐懂什么人間疾苦……

　　欣慰陸時歡天真無邪，完全不像她的父母，可是終究要被染黑……

　　又或是感動……

　　又或是，為自己的自私與陰暗感到無地自容。

　　在看到陸時歡站在大院的一瞬間，其實有一絲陰暗的想法在趙懷娘的腦海中閃過。

　　齊府的小姐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而陸相和劉氏默許了這一切，還妄圖用三兩銀子讓自己閉嘴，那不如自己也殺掉他們的孩子，讓他們也感受到喪子之痛。

　　那緊閉的大門，又包含了什么，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總之陸時歡在夕陽西下之時走出了大院，年幼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惆悵，她失神地望著遠方。

　　此時一個褐色的影子直直墜了下來，正正落在陸時歡身前。

　　陸時歡猛地僵住，那亮眼的紅色羽毛，栗褐的羽翼。

　　她拾起鳥兒，它已然沒了氣息。

　　最后她悄悄將百靈放進了桑哥的棺槨中——這是那三兩銀子和趙懷娘賣掉房子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