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舊憶

　　斜陽下的白云深處，盜跖與少司命手牽手走過一段彎彎曲曲的石徑，作別樸素自然的山野。

　　驀然回首，看那溫馨的小屋漸遠(yuǎn)，少司命一陣不舍。因深有同感，盜跖看出了娘子的心思，胳膊很自然地?cái)堖^少司命，雙眸掃過山下的一處熟悉的地方，回頭嘴角帶著琢磨不透的笑意有意無意道了句：“女孩子總這樣哭喪著臉小心夫君不敢要~”尋常的玩笑話卻換得少司命欣慰地轉(zhuǎn)頭一笑。

　　他就在我身邊，聲音還是那么暖，臉還是這般親切……夫君。

　　有意無意間，少司命也掃到那令她終生難忘的地方，那些年歲里，聚聚散散，兵刃流光，聽似不羈的一句話卻令她異常心安。

　　斜陽染得天邊一片昏黃，綠楊蔭下，亂世笑顏只為女子莫相忘。

　　“女孩子這么兇，小心將來嫁不出去~”

　　那天，斜照下她姣好的顏平靜得似無任何神情，心安中心底閃過一片淚光。那時(shí)她還在想，盜跖，我可是要?dú)⒘四愕娜?，小心將來你曝尸荒野，將來……什么將來啊……從帶有你影子的傻瓜死去那刻，便隨之死去了心和所有憧憬。

　　那時(shí)，做夢也未曾想今日他還可以近在眼前，讓她喚一聲“夫君”。

　　近了，更近了，她不禁在想，身臨其境時(shí)，自己會怎樣失控地掉進(jìn)回憶里，這樣想著，便覺得他們已很像相互攙扶多年的老夫老妻，年光飛逝，逝者如川。

　　暮色四合，晚風(fēng)漸起，輕吹過山崗，柳絮隨風(fēng)輕舞，淡淡清香拂面，已行至一座橋上的他們心曠神怡。

　　終是遠(yuǎn)去，帶著葉兒，同春暮一起……

　　“想不到，連那里也不安全了，亂世，夢若圍城，心若城府，何處可安……”少司命直直盯著那漂泊的江船漁火，一聲輕嘆。盜跖更握緊了她的手，輕輕晃了下，也不知哪來的自信，卻能逗樂她：“當(dāng)我空氣啊，有我在，哪里不可安？”懷中漸漸好動起來的葉兒一直在手腳亂動瞎折騰，春暮一直盯著盜跖沉默著，若有所思。

　　有那么一年，那個(gè)曾繁蕪一時(shí)的大秦王朝終究還是覆滅。

　　有那么一年，公子成逝世。

　　有那么一年，楚漢相爭……

　　墨家、流沙、陰陽家……還在朝各自認(rèn)定的方向前進(jìn)，都是堅(jiān)定決心走下去，便不再回頭。浮生不同的準(zhǔn)則，注定不同的立場，注定都是踏上尸體鋪滿的路走向內(nèi)心深處所謂的似有星辰閃爍的前方，霧中背影漸行漸遠(yuǎn)。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那年天明已到束發(fā)戴冠的年紀(jì)，天邊如血?dú)堦栂?，站在不同立場的人群中，他身影幾分精神幾分寂寥。淅瀝瀝冰冷沉重的雨砸落塵埃，澆滅煙，煙塵夢化浸濕的雙眼。

　　腦海中滿是死去的同行人……和遠(yuǎn)方盜跖的身影。死去的人令他心寒，遠(yuǎn)方的盜跖卻總令他不舍從回憶中走出。身輕如燕的小跖，得意洋洋故作幾分自戀嬉皮笑臉的小跖……

　　心頭那股暖流不禁勾起他少年時(shí)的不少回憶，記憶猶深的便是小跖剛認(rèn)識他時(shí)裝聾逗他的情景，那時(shí)天真無邪的他傻了眼地盯著小跖，小跖卻突然笑著說逗他的。小跖的有說有笑從那時(shí)起便在他心中與眾不同，雖然滿是說不上的奇怪，但那因此在墨家脫穎而出的個(gè)性卻令他反而感到一陣親切，令不想接受那陌生環(huán)境的他心底一絲落寞隨一個(gè)小小的玩笑消散。

　　小跖，你現(xiàn)在還好嗎……想著那融入亂世卻永不變的笑容，他便收斂了一切悵然。墨家還有不少同袍浸在血雨中，不論這場廝殺究竟為了怎樣的執(zhí)念，我不是一個(gè)人在戰(zhàn)斗。這樣想著，他便握緊墨眉奮勇融入那朦朧血雨中。

　　然而這一切，并非故事的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