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唱得得意忘形,聲音太大,曬場搬運面粉的工人和曬掛面的人停下來聽。雖然很有那么點韻味,但很嫉妒他們工作清閑,人家有點文化處處都比出苦力的強。
老沈的老婆在外曬衣服,看到聽到這情景,面子掛不住,去告到廠長陳老爺子那里。
“這是對活寶??!一對神經(jīng)不正常的人,上班不干正經(jīng)事。強烈建議你廠長把他們支開,那女妖精從哪里來你把她放回到哪里去”。陳老爺子眉毛很長,眼里透著平易之光,是個面目和善的人,他不停地說:“光天化日之下能發(fā)生什么事,你別多心。生活都很沉悶,又不讓抓生產(chǎn)抓質(zhì)量。唱一唱活躍一下氣氛,我在他們旁邊辦公你擔(dān)心什么?!?p> 老沈老婆說:“這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成天聚在一起打情罵俏,我臊得慌”?!八麄兌歼^了少男少女的年齡,你別管老公太緊。你上次警告過他們了,我也幫你盯著他們”陳廠長勸她。沈家人被老爺子不小心暗示她是“妻管嚴”,氣不打一處來:“不行!要開會敲打敲打”?!昂冒?,你不怕丑,就開會說說”,“不怕”。
這正合陳老爺子的心思,于是陳老爺子召集人開會。首先有點無可奈何地說大家要好好干活,現(xiàn)在全社會都不生產(chǎn),以后吃什么穿什么?每個家里都會揭不開鍋的。我們比不上國營大廠,撐不住的。然后蜻蜓點水似地吆喝,干工作唱一唱可以,別影響干活嘛。男女一隊干活不累,但要注意搞好男女關(guān)系。
本來大家都對經(jīng)常開會不感冒,不是學(xué)習(xí)文件,就是讀報了解國家和世界形勢,講工廠那點事,不講工資越發(fā)越少。男男女女在下面竊竊私語,聽這句話大家哄地一下笑了起來。有人打趣連聲說:“啊哈!好好干活,搞好男女關(guān)系?!标悘S長一愣,老著臉并嚴肅地制止:“別胡鬧,散會吧”。
市面上氣候變了,老沈成了頭目。后來老爺子躺在床上,老沈這個積極分子成了廠長,有次把陳老爺子從家里抬出來,放在一個竹床上讓他認錯,痛改前非。陳老爺子無奈,中風(fēng)后舌頭不靈活,一邊手腳能動,說不出也堵不了耳朵,只能被動裝聾作啞。
他們還像沒頭的蒼蠅到處找萬玉梅,可就是找不到。成了紅石街街談巷議的一個謎。
夏末初秋的一個夜里。街面上路燈不亮,不知是壞了還是停電;也無月色,星星閃爍之光好像都隱藏了起來;螢火蟲也沒出沒,估計知道了季節(jié)的變化。感覺一絲絲風(fēng)也沒有,草木靜謐,蛐蛐兒噤聲,這是秋老虎在發(fā)威,讓空氣很悶,把夜色悶成了一團漆黑。
半夜馬叔出來在樹邊小解,打完哈欠,大口呼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突然聽到地面咚咚響的聲音,沒睡著的人也感受到不尋常,猜誰在半夜劈柴還是偷偷砍樹,正是困乏的時候,不當(dāng)回事。
馬叔似乎從夢中清醒,聽得真切,感覺地面也在震動。心驚肉跳的他是信鬼神的,這聲音仿佛鬼的腳步在臨近。好奇心又驅(qū)使他壯著膽子要看個究竟。緩步尋聲上前,用手電一照,赫然一個人躺在地上滿臉是血。不知道是疼痛,還是憤恨,蒼白的臉像鬼一樣變了型。雙手拿著斧頭不停在敲地面,感覺有人來看還是默不作聲,繼續(xù)機械有節(jié)奏地不斷捶打著。
馬叔心驚膽戰(zhàn),撒開腿就狂奔,一溜煙邊跑邊聲嘶竭力,聲音變得怪怪地亂喊:“來人啦!來人啦,殺人了哇”就沖進家里慌忙鎖上了門。鄰居都被驚醒了,疑惑的人和被喊醒的人都起來了。男人們光著膀子沖出來,有的帶上掃帚和鐵鍬,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見,聲響也停下來。
有人提著馬燈,在七八米遠的地方,驚恐萬分不敢上前,看了不解,議論紛紛。馬叔抽支煙壓壓驚,他老婆和孩子也都迷迷糊糊地醒來,他定了定神,叫他們別起來??慈藗兌汲鰜恚瑏y哄哄地,感覺沒事。他又返回打著手電筒,手不停顫抖,光柱跟著亂晃。
這時躺在地上的人無聲無息,馬叔沙啞的聲音說剛剛發(fā)生的事,讓大家湊近了看。圍上來的人看了又看,才認出是老沈,急著就叫圍觀的人快去找他婆娘。
不一會,他老婆奔過來低頭一瞧,哭喪著臉大呼:“你個死鬼,殺千刀的!剛當(dāng)個廠長,這么沒用,被那個老姑娘害的,那個狐貍精跑到哪里去了,一定要給我抓回來剁成肉醬”。旁邊有人道:“趕快送醫(yī)院救命呀,你看他快沒氣了”。大伙慌忙火急地把老沈抬走了。
重新上床睡覺的人有的幸災(zāi)樂禍,有的考慮他們那一派沒了牽頭的了。都琢磨這人還不夠狠,沒一斧頭把自己劈死,如果拿捏得不好,今后腦子就廢了。
原來,萬玉梅看不慣老沈囂張,如果老沈當(dāng)了廠長,她在這廠也待不下去了。老沈為了斗倒另一伙,顧不上生產(chǎn),把廠里搞得烏煙瘴氣,已經(jīng)幾個月發(fā)不出工資。萬玉梅決定在要走之前做點事,領(lǐng)著一伙老老實實干活的人貼了老沈的毛筆大字寫的通報??卦V他倒賣設(shè)備、貪污腐化、草菅人命。
老沈的成分本來就不是工人出身,有人來查老沈,據(jù)說他可能要進監(jiān)獄。被老沈這一鬧,事情擱置下來。幾天后從醫(yī)院回來,他成天用紗布包著頭,躺在家里什么都不管,也不想見人。誰去看他也不知他是裝聾賣傻,還是真的癡呆,搞得警察不好追究他。
九十年代末老沈還是那個廠里的頭,派了個軍隊轉(zhuǎn)業(yè)干部的做書記,防止他跑偏方向。那個轉(zhuǎn)業(yè)干部了解到食品廠主要做烘糕和掛面。烘糕是晴川鎮(zhèn)的特色產(chǎn)品,遠銷全國,世界各地夏口人的鄉(xiāng)愁。清朝年間就是進獻皇上妃子的貢品,當(dāng)時晴川鎮(zhèn)有三家做烘糕最好。其中就有老沈家的沈記,陳老爺子家的陳和記與萬玉梅家的,陳和記還做掛面。
這沈記做的規(guī)模最大,在當(dāng)時最時髦,還做面包等西式糕點。他們做烘糕選料都特別講究,糯米是大應(yīng)縣的、桂花選自全國聞名的桂花之鄉(xiāng)桂花鎮(zhèn),還有梅鎮(zhèn)的上好黑芝麻和綿白糖。這種糕點薄薄的,色白如玉、甜而不膩、松酥爽口。
萬玉梅祖上的萬恒記也是其中的一家,兼做夏天解暑的酸梅湯。沈家和萬家掌柜的因抽大煙和賭博敗光了家產(chǎn),只有陳和記堅持到最后成了百年老店。
但是這一糕點隨時代變遷落伍了,人們更喜歡機器大生產(chǎn)出來的西式點心。人工做的量少,競爭不過后來居上的食品加工廠。公家想保護這個本地特色食品,于是將原來三家后人合在一起,出資買了機器并讓他們研究怎么讓烘糕適應(yīng)現(xiàn)代化生產(chǎn)。
后來公家讓老沈接管,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書記覺得這個地方很有干頭,開始雄心勃勃。無奈老沈認為他這么積極,是來奪權(quán)的,不配合,改革的好機會稍縱即逝,最后破產(chǎn)了。前幾年,聽說老沈和人打麻將,自摸贏了個大和,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推牌唱起了《尤三姐》:
榮寧二府人多少,
貞亂賢愚自有分。
我掃盡鉛華甘素凈,
白璧無瑕苦待君。
待得君來君不信,
錯把夭桃列女貞。
還君寶劍悲聲哽,
且借龍泉我要表寸心!
得意的他哈哈大笑倒在椅子上,似乎想讓這個快樂凝固起來,一口氣上不來就不動了。
沉吟聞簫
往事如煙,灰塵散落在地,現(xiàn)在還有沒有人被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