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谷很大,至少幼時的沐明月曾經(jīng)以為它像天地那么大。
直到今天,她才發(fā)現(xiàn),從沐家出發(fā),走到那片通透如琉璃的水域的盡頭,只需要一天的時間。
所以她就不斷地回頭,不斷回頭,不斷回頭去望,直到故鄉(xiāng)的一切被遠遠拋在身后。
送親的隊伍不急不緩地走在狹窄的山道上。悠揚的馬鈴聲伴隨著碎石撥動的淅淅索索,一路回蕩在山谷里。
湛藍的天空中有一只蒼鷹迎風懸停,俯瞰著人間。
麓谷宣撫司沐大人家的女兒沐明月,一身紅妝端坐在小轎里,剪秋明眸里似有一層薄霧。
臨行前,她去火塘邊找祖母,央求道:“阿婆,相信我,麓谷的女兒虎雪吟,一定會回來的?!?p> “原來你還記得你的麓谷名字?。 卑⑵琶嫔玷F。對于這場聯(lián)姻,阿婆曾經(jīng)是激烈反對的。
麓谷人熱愛家庭,但從不相信婚姻,尤其與外人的聯(lián)姻。
她唯一的女兒虎勁松背叛麓谷的信仰,嫁給了那個風吹就倒的文弱漢人。
但至少沐大人是愿意留在麓谷和她一生一世的。
虎母無犬女,她女兒的女兒虎雪吟,竟是變本加厲,執(zhí)意要遠嫁到那外族的地方去。
“阿婆!”沐明月委屈巴巴的。別人只當她們母女倆腦子不好,為了外面的男人,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呻y道連阿婆也不懂她了嗎?
祖母悄悄地抹了抹眼睛,終是放下了架子,把手上的瑪瑙鐲子取下來給她戴上,握著她的手道:
“去吧,去做你命里該做的事,阿婆等著你?!?p> 轎子突然停了,把明月的思緒生生拉回來。
“發(fā)生什么了,珠珊?”她掀起簾子,問轎子旁的祭祀家的女兒。
“前面塌方了?!凹漓爰业呐畠褐樯夯卮鸬馈?p> “小姐,小姐!前面路堵住了,和總管說要退回去走另一條路。”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丫頭邊跑邊喊。
原來是前幾天那場大雨導致了路邊的護坡塌陷。
一行人就這樣倒回去繞了遠路。
眼看著太陽就要西落,距離和男方迎親隊伍接頭的地點還有二十里路。
明月的隨身丫頭瓦妹是第一次出遠門,緊緊抱著自己胸前的包袱東張西望:
“珠珊阿姐,我阿舅說外頭的山匪專門趁天黑出來打劫殺人。。。。。。你怕不怕?”
珠珊本不打算理她,但到底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安撫了她一下:
“這百來號士兵是吃干飯的?”
“那。。。萬一對方人更多呢?”
“咱家小姐會些拳腳,興許她能保護我?”
她一路嘰嘰喳喳的,吵得明月頭疼,掀開轎簾想叫她安靜點,這才驚覺天色已經(jīng)七八分暗了。
原本青翠的大山幻化成黑色的巨影,不遠處的一棵孤樹張牙舞爪似的橫在路上。
一聲劃破長空的嘯叫響起,讓人頓時背脊發(fā)涼。
那只蒼鷹竟然還一路跟著,絲毫沒有歸巢的意思。
凄厲的鷹鳴再次響起,瓦妹“啊”的尖叫一聲,抱緊了珠珊。
珠珊無奈看向明月,卻發(fā)現(xiàn)她正若有所思。
“和總管,點燃火把,火速趕路!”明月命道。
“是!”和總管應道。
她扯下了那些礙事的頭面和首飾,將一身艷紅盛裝也一并褪去,混在人群中,盡量使自己看起來不那么起眼。
路漸開闊,夜空中盤旋的蒼鷹又多了幾只,詭異的啼叫聲也嘈雜起來。
那是經(jīng)過訓練的獵鷹。
突然起了一陣風,一匹大烏馬呼啦啦從山上直沖下來。
馬上的人也非常高大,一人一馬像支黑色長矛直插進送親的隊伍。
“有山賊!”
隊伍立刻騷亂起來,護衛(wèi)們“叮叮叮”抽出了大刀。
那人戴著黑色氈帽,看不清眉目,一側(cè)的脖頸和手臂上卻露出猙獰的疤痕。
瓦妹這時反而啞了,面色煞白,閉著眼睛一個勁地抖。
“來者何人?!”和總管擋在馬前,大聲質(zhì)問。
那人眼皮都沒抬,只從腰間取出一塊金色腰牌。
“您是隆家大少爺古馬?失敬失敬。”和總管連連抱拳。
叫古馬的男子回了一個抱拳的動作,徑直駕馬到明月身邊,遞出一支精壯有力的手臂。
明月看著那手臂上觸目驚心的疤痕,并不理睬。
“隆府的人在等著,別不識相?!惫篷R沉聲道。
明月扭頭往轎子方向走,卻驀然雙腳騰空。
他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俯下身子,一把將她撈起,強行按在鞍前。
與其他人的瞠目結(jié)舌不同,珊珠只是翻了個白眼,推開還在捂耳閉眼的瓦妹:
“放心,這回還死不了?!?p> ~~~~~~~~~~~~~
那木江府隆府和麓谷沐家聯(lián)姻的喜訊不脛而走,一時間仿佛人人都在議論此事。
只因新郎是朝廷三品命官宣慰司使隆大人家的二少爺茶達,整個西南赫赫有名的少年英才。
而新娘沐家的背后,是威震四方的黔南沐將軍府。沐將軍府的背后,則是號稱西南王的黔國公府。
屬實是門當戶對,金玉良緣。
說起茶達少爺,前不久才剛剛破了一起橫跨幾個府州的人口販賣案,名聲大噪。
茶達少爺生得酷似母親思竹夫人,面如冠玉,俊逸絕塵,五歲能詩,七歲能文,十歲便開始在公堂之上協(xié)助隆大人斷案。
十一歲時,隆大人上京述職時將他帶到京城面見皇上,他當著群臣的面,將那木江地方志一字不漏背誦了出來。
那是連當今圣上都驚為天人的少年啊。
這般天資,本應去京城實現(xiàn)凌云之志,只可惜自幼體弱多病,平日里只能深居隆府休養(yǎng),如同蛟龍失水,蒼鷹折翅。
那木江百姓倒是有福,這幾年來遠近好幾樁棘手的大案,聽說都是因為有他參與才得以告破。
那木江人崇文尚武,最好是文武雙全。
因此那木江百姓,尤其是善良美麗的那木江少女們,往往驚嘆于茶達少爺?shù)淖繝柌蝗?,又為他那抱恙的身體感到惋惜。
那天東風一陣陣的,吹得陽光下的酒旗嘩啦啦響。
白沙酒家的客人對著老板娘阿金打趣:
是不是茶達少爺?shù)幕橛嵰擦钏底詡麘眩趺聪駛€懷春的少女一樣心不在焉,把菜都上錯?
阿金背上背著孩子,白眼翻得像扇扇子,臉上卻還是笑意盈盈。
她家是銅鼓街開的第一家酒店,生意一向不錯。
這天的客人里少見有兩個細皮嫩肉的中年男子,據(jù)說是蘇州來的綢緞莊老板,押送了百匹上等絲綢到隆府。
“那肯定是為茶達少爺成親準備的沒錯了?!?p> 幾個客人立刻湊一起,開擺龍門陣。
“我看啊,傳言是真的,這隆府遲早是茶達少爺?shù)?。不然怎么會大兒子不管不問,小兒子就先成婚呢??p> “聽說那大少爺長得五大三粗,兇神惡煞的,平時也不怎么露面,一露面準有人倒霉,也難怪隆大人不喜?!?p> “可不是嗎?前幾年主街不知哪個商戶得罪了他,他把一條街上的鋪子都砸了??蓱z那些生意人,最后還是茶達少爺出錢出力把他們都安頓在銅鼓街!”
“這些老板也是因禍得福,看這銅鼓街,如今生意多興??!”
“噓,我聽說茶達少爺突然病重,請了大祭司問卦,說是沖沖喜可能會好。”又一個客人道。
“沖喜這種搞法,是跟漢人學的嘛?!卑⒔鸩遄斓溃?p> “要我說,就按老先人的規(guī)矩,不給分家,兩兄弟一文一武,各司其職,其樂融融,有哪樣好爭的嘛?”
“不分家,那豈不是兩兄弟只能娶一個。。。。。。”一個客人神秘兮兮壓低了聲音。
“快嫑瞎講嘍!那是當年老祖宗不得已過的苦日子!如今哪個婆娘會愿意伺候兩三個男人?”有人反駁道。
阿金瞥了一眼她家那位在柜臺后打盹的男人,恨恨道:
“總是有人愿意的。我就巴不得有四個老倌,一個給我烤酒,一個給我看店,一個給我?guī)?,還有一個睡不著的時候陪我聊天?!?p> “你這是伺候男人嘎,你這是找?guī)讉€奴隸伺候你!”
食客們哄堂大笑。
阿金連忙說:“不講了不講了,給中原人傳出去要笑話我們”。
角落里一個客人站起身來,她連忙過去結(jié)賬。
那人的衣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高高的個子,寬肩直背,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眉眼,不等她招呼,扔了幾瓣碎銀在桌上,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阿金楞了一愣,突然背脊一陣發(fā)涼,馬上去追。
那么大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要死喲,怎么給這么多,不會是傳聞中的買命錢吧。
好在后來什么也沒發(fā)生,銅鼓街依舊熙熙攘攘,運貨的馬幫往來得更頻繁了,酒家的生意也是水漲船高,日益興隆。
轉(zhuǎn)眼到了茶達少爺成親那一天,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經(jīng)過銅鼓街時,馬隊后面跟著騾隊,多達百人的精壯護衛(wèi),一車接一車的嫁妝。
最氣派的自然是那載著新娘的朱輪華轂和旁邊那匹昂首挺胸的踏雪烏騅。
阿金下巴都要驚掉了,她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見傳聞中的隆家惡少。
原來也是那樣年輕的。
怎么看也不像傳聞那般喪心病狂。
分明是廟宇壁畫里的少年神將一般的人物啊!怎生得那般英姿颯爽,威風凜凜!
穿著一身玄色暗紋絲綢袍子,披著紅緞,在高頭大馬上背也挺得筆直。
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成婚的是他!
剛才,他是不是還對著自己笑了一笑?
造孽喲。

希葉吉雅
被拒了。稍微改動一下。不知道是題材還是結(jié)構(gòu)問題。 我個人是很喜歡這個故事的。 希望在大千世界找到同樣喜歡的讀者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