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之后，應暖笙不出意外地被關在藍月谷閉門思過整整三個月。

　　是日，她一個人托著腮，坐在門口臺階上，望著院子里的海棠花盛開一片。

　　想著曾經(jīng)黎若將這些海棠種子交給自己時，那溫柔和煦的模樣，“鳶尾花太冷，這海棠種子贈你，來年開花，庭院都是一片暖色。”

　　想著他當時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臉上一紅，下意識笑了出來。

　　“主兒，您在想什么呢？都被關了禁閉了還這么開心？”一旁的望舒也因此受了不小的責罰，好在還被允許留在應暖笙身邊伺候，此時忍不住出聲詢問。

　　“我在笑這海棠雖如朝霞漫天開得好看，到底不如鳶尾花遺世獨立，別有一番風骨?！?p>　　望舒小眼珠子咕嚕一轉(zhuǎn)，便知道應暖笙的心思，便調(diào)笑道，“昂……原來我們幽都的小帝姬思慕上了冬天~不喜歡這滿庭院的海棠，看上了上白山的鳶尾花了呢！”

　　應暖笙知道她在打趣自己，卻還是有些羞惱，揮手趕她，“去去去，身子好了嗎就起來吹風？快回去躺著，別來我這兒礙眼?！?p>　　“奴就不，”望舒也一屁股坐在她身邊，歪著腦袋看著她，“奴陪著主兒一起等，等那鳶尾花開到咱這藍月谷來，好不好？！”

　　應暖笙雙頰更是通紅，羞澀一笑，隨即輕咳了一聲，正色道，“這個……也不是不行吶?！?p>　　說著假裝老成地望著遠方群山中最亮眼的金色，嘴角掛著怎么也掩飾不住的笑意。

　　此時，昭蘇正殿，靜泉宮。

　　黎若的傷剛好，便跪在大殿中央，“黎若叩謝幽都王庇佑?！?p>　　幽都王點點頭，“此番救你的，并非本王，而是……小女暖笙?！?p>　　黎若眸光一動，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謝……幽都王，小帝姬的救命之恩。”

　　幽都王揮了揮手，“此番劫冥氏進犯昭蘇多虧了你，黎若，你才是幽都的救命恩人?！?p>　　黎若跪在大殿中央，明鏡般的地面映照出他不卑不亢的身姿，“職責所在，只要黎若還未倒下，后方便是一片凈土。”

　　此時青后忽然開口道，“黎若，縱然天樂云都與劫冥氏是世仇，但是你守住了幽都，甚至護下了我們的寶貝女兒，這份恩情，幽都全族皆銘記于心。”

　　“您言重了?！崩枞粢恢辈辉跔顟B(tài)，似乎心中藏著事，直到脫口而出，“那阿笙她……”

　　“只是……”他的話音未起，青后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既已入幽都，你的命運……是無法自己掌控的，明白嗎？”

　　黎若下意識抬起頭，面色蒼白，眼中有些疑惑，又有些憂慮。

　　“若有一日，上白山破裂，幽都傾覆。那個時候你們成了親，你該如何抉擇？”青后看著他略顯慌亂的眸子，繼續(xù)道，“屆時……你是舍棄她，還是舍棄一直守護的昭蘇？抑或是，你的同族親朋？”

　　青后的話語一直是溫和，只是字字誅心。

　　黎若不再說話，只是心口忽然覺得胸口一陣血氣翻涌。

　　殿內(nèi)一時靜若無聲。

　　見他不語，青后知道他聽進去了。

　　隨即一揮手，一個侍女恭敬上前，把一個藥盒給呈在他面前。

　　在他絕望又茫然的抬眸中，青后微微一笑解釋道，“這株亡心蠱……是耗盡昭蘇百年靈息之力制成，她有自己的責任，她是幽都的帝姬，王權唯一的繼承人……”說著她款步走下殿堂，輕輕將他扶起，“可我們了解自己女兒的脾氣，還是你比較懂事?！?p>　　黎若看著她，紅著眼顫抖道，“可她是一個人啊……不該是王權的犧牲品……”

　　“可你不是，”青后定定望著他的眼睛，“黎若，你應該明白，你只是一柄利刃，不該有多余的感情，而她，將會是下一任幽都王，她的手中，是千千萬萬個幽都子民，如此重任在肩，更加不該被兒女情長所牽絆。否則，對她，對你，對幽都，甚至是天樂云都的所有人……都不公平。更何況，你會希望……幽都成為下一個天樂云都，笙兒成為第二個你嗎？”

　　黎若冷著臉，過了好一會兒，才拱手開口道，“青后多慮了，黎若……從未有任何僭越之想?！?p>　　青后笑了笑，“好孩子，我們相信你不會讓我們失望?！?p>　　——————————————

　　三個月后，應暖笙的禁足結(jié)束。

　　又聽說黎若傷已經(jīng)大好，便忙不迭去了上白山。

　　“殿下，織音曲已經(jīng)調(diào)出來了。”守衛(wèi)呈上一頁曲譜，繼續(xù)道，“只是這曲子……”

　　黎若只是接過掃了一眼便皺起了眉，“未曾聽聞，是新曲還是……”

　　話未說完，隨著殿外光影一暗。

　　“黎若！”

　　黎若一抬眸，便看到一個人影立在門口：一身火紅的大氅，雙眸靈動晶亮，脆生生喚自己的名字。

　　他站了起來，輕問，“你怎么來了？”

　　應暖笙笑著跳了進來，走到他面前還未開口，他卻后退了幾分。

　　應暖笙怔了怔，“黎若，你怎么了？”

　　他垂了垂眸子，隨即淡淡看向她，“前些日子病著，軍中很多事未料理，帝姬此番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他忽然的冷言冷語令她有些尷尬，訕訕道，“哦……我想來告訴你，在你病著的那些天，我已經(jīng)向阿耶阿娘表明了心意，”

　　她的雙眼滿是光亮，目光灼灼，看著他，在等他的反應。

　　后者淡淡一笑，“若是與我有關的心意，那……恐怕我要辜負小帝姬了?！?p>　　應暖笙的笑凝在臉上，“黎若……你叫我什么？”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不解和難以置信，捏緊了垂在身側(cè)的手，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起風了……快回家吧。”

　　應暖笙瞪著紅紅的兔眼，質(zhì)問道，“哪兒有風？你就是不想見我?！?p>　　他笑了笑，“我教你怎么看見風。”

　　他說著一揚手幻化出一個個炫彩的泡泡，在空中朝著一個方向輕輕飄動。

　　只是很快便破滅了。

　　“泡泡太過脆弱，就算不想破滅這絢麗，也不得不消失?！彼栈啬抗?，看向她，“我還有事，上白山地處偏寒，山路難行，小帝姬以后還是少來，最好……還是不要再來了。”

　　說著便利落地與她擦肩而過。

　　應暖笙跟著他轉(zhuǎn)過身，他很高，應暖笙一抬眼只能看到他肩上熟悉卻又冰冷的鳶尾花肩甲，“黎若！你！”

　　她滿臉通紅，眼中盈盈有淚打轉(zhuǎn)，又氣又惱，“你怎么這么跟我說話！難道你！”她明明強忍著，卻還是忍不出哭了出來，“你一點不喜歡我嗎……”

　　他握著拳頭，指關節(jié)泛白，深吸了一口氣，卻不敢回頭，“黎若一生……都只能守在上白山，生與死都非自己可以抉擇，更不敢多求其他。從前只把你當成妹妹，現(xiàn)在也一直是……你勿想其他?！?p>　　應暖笙滿是委屈與不服氣，一揮手直接將尾生蠱落在了他身上，眼看著他身上長出了枝葉，她眼前一亮，淚中帶笑，“黎若！你還說你不喜歡我？”

　　黎若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看了看自己身上長出的枝丫，眼看著要開花苞了，他的眉頭微微一蹙，拿過她手中的蠱瓶一看，有些無奈地遞給她看，“你拿錯蠱了。”

　　應暖笙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上面赫然寫著三個大字“植藤蠱”。

　　她白眼一翻，氣得差點要暈死過去。

　　“好了，不要胡鬧了?！彼麑⑿M瓶放在她掌心，“快回去吧，這里……太冷了，不適合萬物之靈在此生長?！?p>　　說著便離開了。

　　大殿外忽然起了風雪，應暖笙捏著寫著“植藤蠱”三個字的空瓶，望著他離去的方向，忽然覺得四周一下子冷了下來。

　　一旁的望舒擔憂地看著應暖笙，“主……”

　　忽然，她笑了笑，“……是我自己不聽阿娘的話，非得自己來找難堪?！彼裏o奈地笑了笑，“算了，回去吧。”

　　望舒扶著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