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黛染啊,這個男人愛你至深
“公主醒了?”
耳邊傳來箬葉以及一眾宮娥急切的問候。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淋漓,直浸濕了單薄的素錦衣。
箬葉緊張地問:“公主是否感到身體不適?我等這就去喚大夫給公主把脈……”
她一手撐住發(fā)疼的前額,一手虛弱地向箬葉揮了揮,無力地說:“不用喚大夫了。我沒事……我只是……我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夢里。
商櫻強迫黛染喝下了斷腸的湯藥。
不。
不是夢。
不會有如此清晰的夢,清晰得就連商櫻身上所穿的盛裝上的每一道花紋皺褶,都像是被人用力地刻在她的腦海般清晰。
更像是重新經(jīng)歷黛染彌留之際的回憶。
更像是黛染在提醒她,要清晰地記住,要牢牢地記住,要狠狠地記住。
一陣驚悚的寒意戰(zhàn)栗著從她的耳后躥出,蔓延全身……
明明已是春日,明明身下是高床軟枕,明明身旁有諸多宮娥關(guān)切陪伴,她還是感到心寒無比。
箬葉低垂著腦袋,柳眉緊鎖,喃喃自語:“難道……公主有感應(yīng)?”
“感應(yīng)?”
她猛然轉(zhuǎn)頭看向喃喃自語的箬葉,來不及拭擦的汗珠順著黛染汗?jié)竦哪橆a,滑下,滴落在縱橫半床的金縷衾。
她突然想起。
她的眼淚曾滴落在離寒蔓延半床的黎明黑錦衣之上,綻放出朵朵水墨。
移目。
看向窗外。
窗外居然仍是一片漆黑。
不同于黎明前寂靜的黑,如今窗外的黑,是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黑。
“為什么還沒有天亮?”
“回公主,現(xiàn)在是子夜,距離天亮尚有好幾個時辰。”
子夜?
怎么可能?
她上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明明已經(jīng)將近黎明……難道……她又昏睡了整整一天?
“為什么不叫醒我?”
“回公主,我等今早已經(jīng)盡力叫過公主了。但是……公主吸入了安眠香,所以一直沉睡到現(xiàn)在才醒來?!?p> 安眠香?
鼻邊似是傳來了離寒身上那陣淡淡的男兒香……原來那不是男兒香,而是安眠香。
離寒為何要對她用安眠香?
難道……
一陣心驚!
迅速低頭,看向身上穿著的素錦衣……
不不不……
她不住地搖頭。
離寒那雙剪水雙瞳里泛濫的情深,猶在眼前。
她相信,離寒是絕對不會對黛染做出那種齷齪事的。
但是……
不祥之感襲面而來……
“在我昏睡的這一天一夜里,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回公主,確實是的……”
“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二王子……二王子被封為威遠大將軍……戍守邊塞去了?!?p> “戍守邊塞?!”她倒抽了一口氣,“為什么?。俊?p> 威遠大將軍,多么威風(fēng)凜凜的名字啊。
可是。
將曼羅門貴族委任為將軍并且派遣到邊塞……這簡直就是要命的流放!
離寒雖桀驁,卻也極得鳶蘿皇后的喜愛,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地就被流放了?!
她看向箬葉。
箬葉哆嗦著身體,支支吾吾,閃爍其詞,不敢明說。
“箬葉,告訴我所有你知道的……算是我求你了,好嗎?”
“箬葉不敢!箬葉不敢!只要公主想要知道,箬葉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聽到黛染的“求”字,箬葉嚇得臉色都發(fā)白了。
“那你倒是趕緊說?。 彼募比绶?。
“回公主……”箬葉小聲道:“二王子提著劍,闖進商櫻小姐的寢殿,想要刺殺商櫻小姐……”
“商櫻死了?!”
“并沒有……”箬葉盡量掩藏失望,“雖然二王子武功蓋世,但是二王子拔劍在商櫻小姐的后背和前胸各刺一刀之后,就被沖進來的侍衛(wèi)攔了下來?!?p> “商櫻傷勢如何?”
“商櫻小姐并無性命之憂,但身上將會留下兩道永不磨滅的傷疤。商櫻小姐的父親閆懷大人和母親佩可夫人知道此事后,去到鳶蘿皇后面前討要說法。鳶蘿皇后自然是護著二王子的,但是……”
“但是什么?!”
“鳶蘿皇后的身旁還坐著大王子。大王子聽聞商櫻小姐受了傷,居然當(dāng)眾流下男兒淚……就在大王子流淚之際,二王子憤而奪過侍衛(wèi)手中的佩劍,佩劍一揮……大王子束發(fā)的金冠當(dāng)即掉在大殿之……滿殿的侍衛(wèi)和宮娥嚇趴了一地,就連鳶蘿皇后都花容失色。然后……然后……二王子對受驚的大王子……說了極為大逆不道的話……”
“說了什么?!”
“箬葉不敢說……”
“到底說了什么?!”
“二王子說……如果大王子再敢和商櫻小姐茍且,那么……那么……掉在大殿之上的就不再是大王子束發(fā)的金冠,而是……而是大王子的……”箬葉嚇得跪在床邊,連連磕頭,“求公主恕罪,此等大逆不道的話,箬葉實在不敢說!”
下次掉在大殿之上的,便是離淵的人頭。
是嗎?
緊緊地閉上眼……
她的耳邊似是傳來了離寒堅定的聲音——
黛染,誰敢讓你落一滴淚,我讓他流百滴血。
可是……
她并非真正的黛染啊。
她輕嘆一口氣,自責(zé)地問:“就因為這樣……離寒被派遣到邊塞戍守去了?”
“并不是這樣的?!?p> “你倒是一次說完整啊!”
“雖然二王子說了……那樣的話……但是鳶蘿皇后極為寵愛二王子,不忍心讓二王子去邊塞苦寒之地戍守。鳶蘿皇后的意思,只是將二王子幽禁在二王子的宮殿里面。二王子卻說,最近大乾國易主,恐怕會對薩釋國不利。與其要他禁足在宮殿里面郁郁不可終日,他寧可去邊塞戍守,以守護薩釋國的壯麗山河?!?p> “鳶蘿皇后這就同意了?!”
“鳶蘿皇后自然不同意。但是閆懷大人和佩可夫人哭訴說,二王子重傷了曼羅門貴族又對大王子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將二王子幽禁宮殿的懲罰實在太輕……加之二王子去意已決……重重壓力之下,鳶蘿皇后不得不忍痛點頭。”
“離寒現(xiàn)在在哪里?!我要去見他!”
“公主不必去了,二王子早已啟程。”
“這就啟程了?不可能的……”
突然。
一陣心悸。
原來。
那個黎明,離寒就是來見黛染最后一面的。
原來。
離寒早就下定決心,要為黛染,殺了商櫻。
原來。
離寒早就下定決心,要去苦寒的邊塞,戍守。
原來。
離寒早就下定決心,不讓黛染為他求情。
原來。
離寒早就下定決心,不再見就要成為離淵的妻的黛染。
離寒啊離寒……
你為什么那么傻?
黛染啊黛染……
這個男人,實在是愛你至深。
……
……
今夜。
尤為漆黑。
窗外的霓虹偃旗息鼓,不再鉆進不甚遮光的窗簾、不再透進散發(fā)著老房子霉味的房間。墨汁般的黑夜將喬黛染緊緊包圍,仿若無法逃脫的傷感。
喬黛染起坐床上。
蜷縮起雙腿,隔著自感粗糙的被子用力抱住雙膝,把頭深埋在雙膝之上,厚重的頭發(fā)披散腿邊,渾身發(fā)抖,心如刀割。
為了她,二哥竟要戍守邊塞苦寒之地!
薩釋國等級分明,戍守邊塞從不是曼羅門貴族的事情。曼羅門貴族只管在皇城之內(nèi)吃喝玩樂,縱享盛世之歡。
讓二哥去戍守邊塞寒苦之地,無異于將二哥推去送死!
然而……
是二哥執(zhí)意要去的……
是二哥不愿親眼看著黛染嫁給離淵……
二哥……
你這又是何苦呢。
時間流淌。
寂靜。
透著讓人窒息的傷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喬黛染才松開雙腿。
睡意全無的她動作極慢地掀開被子,走下床,走到門前,打開門,踱步走出房門。
她并沒有打算要做什么事情……無論是喝杯水還是走到沙發(fā)坐坐,都不在她的計劃之內(nèi)……她只是想要擺脫房間里面讓人窒息的傷感。
縱使她深知,無論走到哪里,無論做什么事情,她的心都會因離寒而跳動、因離寒而劇痛。
客廳里面,居然透著微光。
沙發(fā)旁邊的臺燈開著,橙黃色的燈光灑在發(fā)如雞窩的葉心儀身上。
葉心儀一點不在乎她的雞窩頭,只管滑著手機,沖手機屏幕瞪著牛大的眼睛,仿佛想要用眼睛嚇死手機屏幕。
喬黛染冷冷一笑——沒有輕蔑和不屑,而是有一種“這般夜里,幸而還有人伴在身旁,縱使此人的頭發(fā)十分可笑”的慶幸——喬黛染幽幽開口:“半夜三更,你在干什么?”
葉心儀像是被嚇了一大跳,直把手機都嚇掉在她的腿上,砸疼了卡通睡衣上的海綿寶寶。
喬黛染蹙了蹙眉,用右手把右側(cè)的頭發(fā)撩到耳后,問:“為何這般一驚一乍?!?p> 葉心儀手忙腳亂地撿起手機——也不稍微安撫一下被砸疼的海綿寶寶——抬頭,眼帶驚悚地看著喬黛染,屁股貼著沙發(fā)地摩擦著移坐到沙發(fā)的左靠手,仿佛沙發(fā)的左靠手是能夠保護她的靠山。
葉心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沒……沒事?。 ?p> 喬黛染用左手把左側(cè)的頭發(fā)撩到耳后,踱步走到沙發(fā)邊上,落座,背靠沙發(fā)的右靠手,雙手交疊放在雙膝之上,銳利的眼神越過橙黃的燈光,直視葉心儀。
喬黛染問:“到底發(fā)生何事?”
葉心儀如此喜怒形于色,哪能騙得過喬黛染。
葉心儀大大地干咽了一下,又是心虛,又是害怕地說:“真的……真的沒事!”
“說?!?p> “真的……”
“葉心儀!”
葉心儀嚇得整個人在沙發(fā)上抖了一抖!
葉心儀急忙閉上眼睛,一手抱著手機,一手煽風(fēng)似地不停朝自己煽動著,嘴里神神叨叨地不知道在喃喃念叨什么……活像夜里遇到鬼,祈求滿天神佛來打救。
她原本只是輕蹙的眉頭逐漸緊皺,她沒有再出聲催促葉心儀,注視葉心儀的眼神卻更加用力。
葉心儀又神神嘮嘮地念念叨叨了好一會。
突然!
葉心儀用力地吐了一口氣,仿佛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般睜大眼睛,滑開手機,把手機遞給喬黛染——拿著手機的手抖得像是提前得了帕金森。
喬黛染接過手機屏幕,手機屏幕冒出的光常常讓她感覺眼疼,此時亦然。
喬黛染緊皺著眉頭,瞇著眼睛,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字……簡體字……她看著費勁……才看了第一行,葉心儀就已經(jīng)迫不可耐地開口了。
葉心儀害怕地顫抖著聲音說:“真的是薩釋國!”在害怕和顫抖之間,似乎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興奮和激動。
喬黛染看向葉心儀,示意葉心儀說下去。
葉心儀的“害怕”突然像是拉肚子般拉得干干凈凈的,過度興奮地說:“萬釋府邸挖到文物的最新進展,說是挖到了文獻!里面有提及到,當(dāng)時的國家正是薩釋國!”
果然。
是薩釋。
喬黛染心間頓時五味雜陳。
葉心儀說:“聽說挖到的文獻雖然不多,但是都很有研究價值??上壳爸还剂?,說當(dāng)時的國家是薩釋國。其他的,說要繼續(xù)研究之后才能確定。也是啦,畢竟那些文獻都是1000年之前的文獻了,估計要慢慢復(fù)原,慢慢翻譯啥的?!?p> “一千年?”眼睛一睜一閉間,居然已是千年流逝。
“嗯……”
興奮過后,葉心儀竟又開始感到害怕。
葉心儀往后靠著沙發(fā),努力拉遠跟喬黛染之間的距離,喃喃道:“你……你真的是從薩釋國……穿越來的?”那可是一千年!一千年呢!那……眼前的喬黛染……不就是一千年前的女鬼嗎?!
“本公主早已說過,本公主是薩釋國的公主?!?p> “可是……”
太匪夷所思了??!
葉心儀突然想到更重要的事情,也就忘了女鬼不女鬼的問題。
葉心儀問:“如果你是從薩釋國穿越來的,那……我表姐呢?”
葉心儀期待又害怕地看著喬黛染。
傷感再次攻陷喬黛染的身心。
喬黛染幽幽道:“據(jù)本公主夜里的夢……喬杏華大概是跟本宮互換了身體。”
“表姐到薩釋國當(dāng)公主去了???”葉心儀興奮地雙手握住喬黛染的左臂,“快給我再說說薩釋國的那些事!在薩釋國當(dāng)公主是不是很威風(fēng)的事情?!你原本的樣子好不好看的?!是不是跟那些穿越小說一樣,什么傾國傾城,什么萬千寵愛在一身?!”雖然喬黛染先前也提起過,但是,現(xiàn)在,葉心儀想再聽,也想聽更多。
“哼?!眴眺烊境榛厥直郏豢慈~心儀,轉(zhuǎn)過頭,幽幽注視天花板幽暗的光影,“本公主年芳十六,絕色傾城,既是薩釋國的曼羅門貴族,更是曼羅門唯一的曼羅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