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雞狗不如
桂婉容的氣焰頓時間滅了一大半,背脊發(fā)涼,扭頭,循聲看去。
只見。
喬黛染以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站在門店大門,目光深邃地俯視桂婉容。
雖然喬黛染的身高只比桂婉容高一點,但是喬黛染的氣場起碼比桂婉容高三米,說“俯視”已是謙虛,說是“鳥瞰”也不為過。
就在這一瞬間。
惶恐猛然爬滿桂婉容的膝蓋、讓桂婉容的膝蓋直發(fā)軟。
不只是桂婉容,門店里面的其他人連同葉心儀在內(nèi),她們?nèi)寄叵ドw發(fā)軟,直想下跪。
喬黛染微微垂目,看著在光潔地磚上流淌蔓延的水果茶。
迎鼻而來的新鮮水果香氣讓人心曠神怡,但是一想到要么會弄臟她的鞋子,要么她需特意繞過或者跨過這股水果茶河流……喬黛染不悅地鄒緊了眉頭。
喬黛染抬眼看向桂婉容。
桂婉容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莫名發(fā)軟的膝蓋上,用力站穩(wěn)腳步,盡力趾高氣昂,甚至想要在氣場上壓過喬黛染……徒勞無功,桂婉容不可能在氣場上壓過喬黛染,但也沒有丟臉地跪下。
喬黛染用沒有高低起伏的聲調(diào),對桂婉容說:“眼看潑了一地的茶,身為店長,你就這般無動于衷嗎?”
桂婉容想要劈頭回懟喬黛染,卻發(fā)現(xiàn)喉嚨被莫名的惶恐鎖住了。
桂婉容用力地干咳了好幾聲,才找回尖酸刻薄的聲音說:“我已經(jīng)‘命令’葉心儀打掃干凈了,是葉心儀的工作效率低下……”
“讓葉心儀打掃?”喬黛染冷冷地打斷桂婉容,“我方才聽說,是你摔的水果茶。既是你摔的水果茶,憑何讓葉心儀打掃?!?p> 桂婉容從葉心儀手中奪過水果茶的一刻,喬黛染就站在門店外。
透過不甚隔音的玻璃大門,喬黛染看著桂婉容把葉心儀的水果茶摔在地上、聽著桂婉容對葉心儀說各種尖酸刻薄的話語。
桂婉容愣了半秒,才反應(yīng)過來,急忙反駁喬黛染——過于急忙,還差點咬了舌頭。
桂婉容說:“門店里面不可以吃喝!是葉心儀違規(guī)把水果茶帶進(jìn)門店,所以才會水果茶摔一地!一切都是葉心儀的錯!既然是葉心儀的錯,當(dāng)然要葉心儀打掃干凈了!”
“你這般蠻橫地把葉心儀的茶摔在地上,也是葉心儀的錯?”喬黛染反問。
“當(dāng)然!”桂婉容單手叉腰,“門店里面不可以吃喝……”
“若你堅持遵守這條規(guī)定,從今往后,請你謹(jǐn)記不要再在門店里面吃喝?!眴眺烊敬驍喙鹜袢莸脑挘叭裟愀以僭陂T店里面吃喝……我保證,見一次,摔一次。”
“你!”桂婉容氣得跺腳,一不小心濺了一鞋面的水果茶,“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若你認(rèn)為是威脅……”喬黛染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那便是威脅。”
“喬黛染!”桂婉容氣得又跺了一下腳,不只是鞋面,就連腳背都濺濕了,黏糊糊的,“你不要以為倪寒少爺拉了你的手,你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哼!就你這種什么都沒有的老女人,頂多只是一只不會飛的老山雞!倪少爺絕對不可能看上你的!”
喬黛染后退一步,免得桂婉容再次跺腳牽連弄臟她的鞋。縱使后退了一步,喬黛染的氣勢卻是直壓桂婉容。
喬黛染說:“先是諷刺葉心儀為流浪狗,再是辱罵我是山雞……如此口吐芬芳,歸根到底是因為嫉妒。你無法親近倪寒與畢繁鳴,所以便嫉妒我與葉心儀。如果我與葉心儀是雞是狗,那你便是雞狗都不如?!?p> 小郭小劉小鄧小安忍不住笑出了聲,就連桂婉容唯一的親信衛(wèi)冬妮都憋笑憋紅了臉。
桂婉容氣得腮都鼓了、眼睛都凸了,就跟一只憤怒的青蛙似的。
自知懟人功力不如喬黛染。
桂婉容不敢再正面懟喬黛染,只敢回目指著軟柿子葉心儀,重拾頤指氣使地說:“葉心儀!你趕緊把地面弄干凈!”
葉心儀滾動眼珠看向喬黛染。
喬黛染抬起留著頎長指甲的左手,輕撫了撫整齊的鬢邊,幽幽對葉心儀說:“你站了這么久,不累嗎?難得門店沒有顧客,還不趕緊回座位坐著?!?p> 葉心儀此刻真想學(xué)著清宮劇里面的小太監(jiān),拂袖行禮,下跪?qū)眺烊菊f高呼一聲“奴才遵命!”但喬黛染不是清朝公主,不吃這一套。
有了!
葉心儀盡量不踩到流淌一地的水果茶地踮腳走到喬黛染身旁,不是太監(jiān)勝似太監(jiān)地扶著喬黛染的手臂,畢恭畢敬又搞怪地對喬黛染說:“主子當(dāng)心腳下,慢慢走……”
葉心儀躬身扶著喬黛染,繞過水果茶河流,慢慢往翡翠區(qū)走。
小郭、小劉、小安、小鄧就連葉心儀本人都忍俊不已,喬黛染卻一點不覺得可笑地、端著鳳儀天下的姿態(tài)走向翡翠區(qū),仿佛在翡翠區(qū)等著她的并非讓人腰骨生疼的冷板凳,而是舒適的鳳座。
喬黛染悠然落座。
葉心儀乖巧地坐在喬黛染身旁。
小郭、小劉、小安、小鄧一個個也都事不關(guān)己地坐回各自的座位,一個個地別過眼,裝作沒看見流淌一地的水果茶。
桂婉容氣得嘴角抽搐、眼角抽搐、眉毛抽搐,整個五官都在抽搐……
在五官的抽搐蔓延至全身之前。
桂婉容扭頭,瞪向一心只想置身事外的衛(wèi)冬妮,咬牙切齒地說:“還坐著干什么!趕緊把這里清理干凈!”
“我?”衛(wèi)冬妮無辜地指著鼻子。
“不是你,難道是我?!”
桂婉容又跺了一下腳,徑直走出了門店——如果問起,桂婉容或者會回答,她去上廁所了。事實上,桂婉容就是感覺臉上掛不住,所以出去透透氣。
衛(wèi)冬妮看著流淌一地的水果茶以及桂婉容那一路黏黏糊糊的鞋印,心想:我就是一個無辜的吃瓜群眾,憑什么最后受傷的是我??!
小郭、小劉、小安、小鄧卻都在想:衛(wèi)冬妮終于有一點點報應(yīng)了!哼!讓你助紂為虐,讓你老在桂婉容面前說我們壞話!
衛(wèi)冬妮不情不愿地找物業(yè)要掃把等清潔用具去了。
喬黛染移目,幽幽看向坐在她身旁的、一臉傻笑的葉心儀。
一臉蠢相。
喬黛染嫌棄地皺了皺眉,對葉心儀說:“從今以后,不許再如方才那般了?!?p> 葉心儀雙手捧著下巴,乖巧地點頭,傻傻地笑著說:“我知道了!謝謝公主幫我解圍,我下次一定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我說的,并非此事?!?p> “哦?”葉心儀不太聰明地眨了眨眼,“那是什么事情?”
“從今以后,在人前,你不要再如宮娥般扶著本公主?!?p> “好的!”葉心儀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可是……為什么???”以葉心儀對喬黛染的了解,喬黛染可喜歡那套了。
“我……”喬黛染幽幽看向前方,“我想改變一下我的說話方式。我希望,我的舉止言行,可以更符合這個年代的標(biāo)準(zhǔn)?!?p> “因為倪少爺?!”
“是?!眴眺烊就nD了半秒,“卻也不全是。”
“啥意思???
喬黛染沒有說話。
是——
是因為吃飯的時候,倪寒確實對她的說話方式產(chǎn)生疑問。喬黛染不希望,倪寒認(rèn)為她是一個奇奇怪怪的人。
不全是——
她需要在這個年代繼續(xù)生活下去。既然無法掙脫,那便只能努力適應(yīng)。雖然,在薩釋國的十六年里,她從不知道“努力”為何物。但是,這里終究不是薩釋國。
“在想什么呢?”葉心儀拉了拉喬黛染的衣袖,順道拉碎喬黛染的沉思,“你剛才跟倪少爺去哪里了?”
“鏡花水月?!眴眺烊敬?。
“然后呢?”葉心儀眨巴著眼睛。
“用午膳?!?p> “然后呢?”
“味道極好。”
“然后呢?”
“吃了不少。”
“然后呢?”
“你說呢?”喬黛染不悅地瞥了葉心儀一眼,“你是沒看見我嗎?”
“???”
“你沒看見我坐在這里嗎?”顯而易見,喬黛染“然后”當(dāng)然是回來上班了。
“哎喲!”葉心儀沖喬黛染甩了甩手,宛若手搖大葵扇的媒婆,“人家的意思,是問你跟倪寒少爺都聊了些什么啦!”
“那?!眴眺烊緦W(xué)不來葉心儀那副媒婆模樣,語氣滿是貴族的傲嬌,“你跟畢繁鳴又去了哪里?你跟畢繁鳴又說了些什么?”
“我?”葉心儀萬萬沒想到喬黛染會反客為主,“這個……我……呃……”
雖然葉心儀跟喬黛染全程壓低聲音說話,可是沒有顧客的門店安靜得很,葉心儀能夠明顯感受到其他人都在伸長耳朵“偷聽”她們的對話。喬黛染并非一定要葉心儀回答,但是,喬黛染散發(fā)的氣勢總讓人不敢敷衍。
葉心儀羞紅了臉,埋頭,低聲說:“我們?nèi)コ粤宋顼?,然后……?p> 突然。
一對情侶模樣的顧客走進(jìn)門店。
衛(wèi)冬妮手忙腳亂地加緊清潔地板的速度,其余店員包括葉心儀在內(nèi)、全都停下了偷聽和說話,站起身,帶著一臉的職業(yè)假笑招呼顧客去了。
喬黛染沒有站起身迎接顧客,她只是繼續(xù)坐著,微垂的雙目注視著櫥窗里面的翡翠。這些翡翠在現(xiàn)代可算是極好的貨色,但是,跟她從前在薩釋國所用所戴差遠(yuǎn)了。
也罷。
喬黛染根本不在乎這些翡翠,她的心神早已飛到倪寒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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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時,已是黑夜。
黑夜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夢,朦朧又不真實。
自從來到這個年代之后,喬黛染總有這種朦朧又不真實的感覺。尤其看到璀璨的霓虹、絡(luò)繹的車水馬龍,這種感覺便就更加強(qiáng)烈……一切,仿佛是一場夢,卻是一場醒不來的夢。
喬黛染跟葉心儀走出門店。
穿梭在老舊街區(qū)的夜景之中。
喬黛染雙手放在身前,輕挽著一個墨綠色的小包包——不是什么高貴的牌子,卻是喬黛染精挑細(xì)選的——無數(shù)次走在這老舊街區(qū)之間,心底卻仍是感到陌生,讓人恐懼的陌生。
葉心儀大概是察覺喬黛染心底的恐懼。
每天晚上,葉心儀總會挽著喬黛染手臂,跟喬黛染并肩一起走過這個老舊街區(qū)。一邊走,一邊嘻嘻哈哈地說著些有的沒有的……這,大概是喬黛染唯一不嫌棄葉心儀聒噪的時候了。
突然。
兩盞光亮的車頭燈由遠(yuǎn)而近,照射在喬黛染跟葉心儀的身上。喬黛染跟葉心儀下意識地眉頭緊皺,活像兩只被燈光捕住的兔子,一動不動地釘在原地。
車子在喬黛染跟葉心儀的身旁停下。
那是一臺好幾百萬的豪華轎車,縱使在夜色之中,黑色的車身仍是閃爍著星辰般的光澤,一看就是平日花重金保養(yǎng)的。
喬黛染跟葉心儀疑惑地看著這臺豪華轎車。
豪華轎車的車窗,緩緩下降……
無論是喬黛染還是葉心儀,心中都各有期盼,期盼會看見她們各自想見的人。
然而。
車窗降下。
坐在轎車?yán)锩娴?,居然是解華川。
解華川?
喬黛染跟葉心儀疑惑地面面相覷。
夜色與霓虹糾纏,清晰可見解華川臉上莫名的凝重與涌動。
解華川抬頭看著喬黛染——
解華川坐在汽車后座,比站著的喬黛染矮了不少,自然是要仰視喬黛染。許是“仰視”的緣故,喬黛染感覺解華川有一種卑微的親近欲。甚至有那么一瞬間,喬黛染以為解華川要流眼淚了。
喬黛染心中納悶:如此解華川,著實奇怪。
解華川似乎吸了一口氣,臉上的卑微淡了一些,眼底的涌動卻更加劇烈。
喬黛染無法理解。
解華川開口對喬黛染說:“喬小姐有時間嗎?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喬黛染本想說:本公主休息的時間極為寶貴。加之,本公主無話跟你說。
但是。
解華川的眼神,竟讓喬黛染無法輕易開口拒絕。
喬黛染看向葉心儀。
葉心儀一臉不知所措地沖喬黛染搖了搖頭,意思是:我也不知道發(fā)什么事情了。
然后。
葉心儀又往解華川車子的方向撇了撇頭,意思是:你去就去吧,反正還有兩步就回到家了,你不用管我。
解華川沒有催促喬黛染,只是默默地注視喬黛染,默默地等候喬黛染答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