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她與薩釋上師的初見
猶記當(dāng)年。
喬杏華和谷子鋒結(jié)婚的時候,別說婚禮,甚至連一枚像樣的婚戒都沒有。但是,那時候的她卻幸福得如同贏得了全世界。
回想現(xiàn)在。
黛染和離淵的婚禮是這般的盛大。
但是。
滿手的金飾翡翠、渾身的金銀珠寶只給她帶來寒心和冰冷……
罷了。
她本來就不應(yīng)該將今天的婚禮,看成是前生遺憾的彌補。
而且。
無論是谷子鋒還是離淵,都不愛她。
罷了。
所謂的情愛,不過是鏡花水月夢一場罷了。
眼前的路被遮臉的喜帕重重?fù)踝?。在艷紅喜帕的掩蓋下,整個世界都是紅色的。擁擠的紅,令人窒息的紅。
離淵握著她的手,緩緩地步入喜宴大殿。離淵的手,沒有一絲的溫度,
她似是聽到。
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紅之中,擠滿了身穿最華貴盛裝、戴滿最奢華首飾、化著最濃艷妝容的曼羅門貴族;她更是嗅到,那群曼羅門貴族在摩肩擦踵間生出的濃烈紫曼羅香氣;她感覺到,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她,議論著她。
他們在笑,卻不一定是真心善意的笑。
不過是一場盛大的戲罷了。
人聲瞬間安靜。
她聽到那群自恃尊貴的曼羅門貴族紛紛下跪發(fā)出的盛裝窸窣聲……
疑惑中。
喜娘拉著她跪下。
緊接著。
她聽到那片令人窒息的紅,高呼:“我等拜見上師!愿上師壽比天齊,福澤綿長!”
“起來吧?!?p> 簡短得不能再簡短的三字梵音,在她的耳邊盤旋,縈繞。
這便是傳說中薩釋上師的聲音嗎?
她很好奇。
薩釋上師會如同她刻板印象中的上師一般——
鶴須禿頂,慈眉善目,虛懷若谷,貌若菩提?
還是會像曼羅門貴族的一樣——
目空一切,囂張不馴?
她很想撩起眼前重重的紅喜帕,一探薩釋上師的真身……但是……她努力按捺下這種不合時的沖動。
薩釋上師落座高臺。
曼羅門貴族這才慢慢地站起身來。
曼羅門貴族既不敢直視薩釋上師,也不敢動手去整理他們因為下跪而凌亂的衣角裙擺。他們只敢恭敬地站著,低垂著腦袋。
喜娘攙扶著她站起身。
沉重的鳳冠霞帔,沉沉地壓著她纖弱的身軀,用力不當(dāng),她的金縷繡花鞋踩上了她華麗的大紅喜服,失去重心,一個踉蹌……
若不是多位喜娘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她恐怕早已摔在白玉地板上被人暗笑了!
她驚魂未定地大口呼著氣,厚重的大紅喜服包裹下的嬌軀早已嚇出了一身冷汗。
喜娘隔著厚重的喜服長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臂。
不給她定驚的時間。
就聽見有人在喊——
一拜天地……
她在喜娘的牢牢攙扶下,躬身,深深一拜。
二拜上師……
她在喜娘的牢牢攙扶下,躬身,深深一拜……
一陣怪風(fēng)驟然吹進大殿。
她頭上的艷紅喜帕被莫名掀起。
喜帕隨風(fēng)飄然,落在光潔的青玉地板上……
她無措地抬頭,雙眸正好對上坐在最高位的薩釋上師。
就在那一刻。
她失去了她的魂。
他……
便是薩釋上師嗎?
他那頭烏黑濃密柔順非凡的黑長發(fā)沒有用金冠束起,而是看似隨意地用名貴的紫綢帶綁在身后。
一身紫得發(fā)黑的紫綢長袈裟,袈裟上滿滿地繡著繁盛的紫曼羅。如天人細(xì)細(xì)雕琢的五官精致得讓人驚嘆,吹彈可破的皮膚白皙得如同陽光映照白雪。風(fēng)姿卓越,仙骨傲人,美得如夢似幻卻絲毫沒有半點女兒氣。
他。
根本就不像曼羅門的薩釋上師,而是天上的仙!
她的心,忘卻跳動……
呼吸困難。
就算是十六歲那年,愛上谷子鋒的那一刻,她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呼吸困難。
她直直看著薩釋上師。
薩釋上師也在看著她。
自從五歲繼任薩釋上師之后,就再也沒有人敢這般直視他,他也再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直視任何一個人。
她的美,絕世無雙,傾國傾城,毋庸置疑。
但是。
每日拜經(jīng)念佛、一心修行的薩釋上師,早就看破了皮囊的美。讓薩釋上師無法移目的,是她額上燃燒的紅杏和她眼眸里閃爍著的……
是無畏?
是睿智?
是看透?
反正,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特別。一種不該屬于剛滿十七歲的曼羅公主、更不該屬于曼羅門甚至薩釋國的任何一位女子的……特別。
他在心中微微一笑,臉上卻仍波瀾不驚。
……
……
“啊!”
喬黛染驚醒。
猛然起坐床上,豆大的汗珠炙燒著臉龐,落下。
一滴又一滴。
剛才……
是夢嗎?
還是……
千年之前那位黛染的經(jīng)歷?
那位黛染居然那般大逆不道地直視師施上師?
而且……
那般心動心跳的感覺……
喬黛染捂住自己的心臟,那般劇烈跳動的心臟,那般可怕又可怖的、劇烈跳動的心臟。
“公主大人沒事吧?”
葉心儀一如過去無數(shù)個夜里一般,頂著鳥巢般凌亂的頭發(fā),趿著拖鞋,推門,沖進喬黛染的房間,跑到喬黛染的床邊,一屁股坐下,拉起喬黛染的手沒頭沒腦地就開始安慰:“沒事的!我在呢,我在呢!只是做夢而已,沒事的!”
喬黛染用力呼了一口氣,情緒逐漸平靜下來。
葉心儀這才試探著問:“公主大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噩夢了……這次……公主大人又夢見了什么?”
喬黛染簡明地把夢里的場景告訴葉心儀。
葉心儀的眼珠猛然一亮,“你的意思是,現(xiàn)在的黛染公主……也就是我親表姐……在成親當(dāng)日跟薩釋上師一見鐘情了?!”
“閉嘴!”喬黛染厲目瞪向葉心儀,“至高無上的薩釋上師,豈會沾染分毫世俗情愛!這般誣蔑薩釋上師是大不敬,是死罪!”
“哎喲!”葉心儀居然沒有把喬黛染的“厲目”放在眼里,眼睛發(fā)光地說:“這里又不是薩釋國,哪有什么‘大不敬’‘小不敬’的嘛!但是……不得不說……我親表姐不愧是21世紀(jì)的新新女性,完全不被薩釋國的封建教條主義束縛!”
“不是束縛?!眴眺烊敬蛄艘粋€冷顫,“是宿命?!?p> ……
……
葉心儀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房間,估計,已經(jīng)倒頭大睡。
毫無睡意的喬黛染披上外衣,赤腳,踩著清涼的木地板,安靜地走出房間,走下蜿蜒的樓梯,踱步,走到陽臺——可以遙遙眺望萬釋府邸二期的陽臺。
燈火,寥寥。
夜闌,寂靜。
撲面而來的夜風(fēng),全無白日的喧嘩,冷冷清清的,如同許久未用的雞毛撣子、不帶半點煙火氣息地、輕拂著喬黛染。
回想。
方才的夢……
喬黛染的心揪作一團。
在薩釋國千千萬萬子民的心目中,薩釋上師是最最至高無上的存在,等同上蒼的存在。
縱使,夢中那女子實則并非她本人。
縱使,夢中那女子只是與薩釋上師驚鴻一瞥。
喬黛染仍是覺得,那驚鴻一瞥是一種無比可怖的褻瀆、讓人心生不安的褻瀆。
驟然。
一輛飛機,出現(xiàn)在夜空之中。
飛機的亮光,一閃一閃地劃破夜空,仿若緩慢飛舞的流星。
葉心儀曾經(jīng)說過,現(xiàn)代看見流星是要許愿的,因為流星能夠保佑許愿的人,愿望成真。喬黛染卻說,在千年之前的薩釋國,流星是會讓人遭霉運的掃把星。
是福?
是禍?
從無定論。
一切,都是宿命。
宿命……
她不自覺地輕嘆一口氣,心頭的堵塞卻無法散去。
宿命……
千年之前。
她的宿命是成為離淵的妻,成為薩釋國的皇后。她的宿命是跟離寒有緣無分。
千年之后。
她的宿命又將如何?宿命可會成全她跟倪寒?還是……宿命會再一次對她跟倪寒痛下狠手?
一種渾身長滿利刃的思念,沉重而又濃烈,讓人劇痛地爬上喬黛染的心頭……緊緊地閉上雙眼……此時此刻,她最思念的人,到底是誰?
是千年之前有緣無分的離寒?
還是這個時代的倪寒?
離寒?
倪寒?
喬黛染緩緩地睜開眼睛,舉目,眺望已然逝去蹤影的飛機閃光……她淡淡地笑了,苦澀之中,帶著甜。
她知道,離寒即是倪寒,倪寒亦是離寒……離寒跟倪寒是同一個人……她能感受得到,她真的能夠感受得到。
聽說。
這個時代的人,不相信宿命。
但是。
她相信宿命。
她相信,她的宿命就是來到千年之后的現(xiàn)代,跟現(xiàn)代的二哥再續(xù)前緣。
思念,帶著劇痛,蔓延全身。
慶幸。
這個年代的思念,無須鴻雁傳書。
喬黛染從披著的外衣口袋拿出手機,不甚熟練地滑開社交APP,里頭只有三名好友……葉心儀,解華川,還要倪寒。
笨拙地點開倪寒純黑的頭像……她猶豫了。
她該寫些什么?
還是……
她該給倪寒發(fā)語音?
葉心儀曾經(jīng)教過她如何發(fā)信息、發(fā)語音……她卻極少操作……此時……猶豫之中……一不小心……喬黛染給倪寒發(fā)了一條空白的信息。
喬黛染頓時手忙腳亂,本想撤回空白的信息,卻忙中有錯地連續(xù)給倪寒發(fā)了好幾個表情……這該如何是好?喬黛染更加手忙腳亂,只差沒有脾氣大發(fā)地把手機摔地上了。
此時。
手機突然響起。
喬黛染慌張一看,是倪寒的來電。
喬黛染想:想必是本公主胡亂操作,讓倪寒深感莫名其妙,所以來電問詢了……本公主真是丟人!
罷了!
冷靜!
喬黛染深呼吸了一口氣,接通電話。
“喂?!眴眺烊鞠M?,她的聲音和語氣,聽上去是平和且正常的。縱使,喬黛染握著手機的手,在微微顫抖。
“還沒睡嗎?”電話那頭,倪寒一如既往冷清的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溫柔。
“還沒?!眴眺烊靖嬖V自己,莫要只管沉醉在倪寒的溫柔之中,還需解釋:“方才……我一不小心按錯了電話。這么晚打擾你,實在抱歉?!?p> “沒關(guān)系?!?p> “這么晚,你還沒睡嗎?”
“嗯?!辈辉革@得太過冷漠,倪寒補了一句,“晚上加班,才剛回到家?!?p> “無論工作再怎么忙,也不要忘了保重身體?!?p> “知道的?!?p> “那……你現(xiàn)在要洗澡休息了嗎?”
“還早?!?p> “還早?”凌晨一點,怎么也稱不上“早”了。喬黛染卻也舍不得就此掛線。
“今天下午,你回去連城珠寶辦公,有沒有遇上什么特別的事情?”準(zhǔn)確來說,是昨天下午了。但這不是重點。
“呃……”喬黛染不愿提起解莉,也莫名地不想提起彌西,“一切都還好。算是一切順利吧?!?p> “那就好?!?p> “你呢?工作到這么晚,可是遇到什么問題了?”
“都是不難解決的問題,只是事情有點多,所以才晚了一些……”
“……”
“……”
“……”
“……”
明明只是雞毛蒜皮的無聊話語,卻如摻了蜜般,甜潤著電話兩頭的人兒。
“……”
“……”
“……”
“……”
突然。
“我很想你。”喬黛染脫口而出。
脫口而出之后,喬黛染為自己的直白感到害羞,趕忙轉(zhuǎn)移話題,顫聲問:“嗯……那個……時間不早了……你可要休息了?”
“你要睡了嗎?”倪寒反問。
“呃……”喬黛染哪里舍得睡,“還沒?!?p> “開門吧?!?p> “什么?”
“開門吧?!?p> “開門?”無論是第一反應(yīng)還是第二反應(yīng),喬黛染都以為倪寒只是太累了,所以口誤了。
“開門吧。”倪寒加了一句:“我在你的門口。”
愣了好幾秒。
喬黛染才猛然回過神來,全然忘卻儀態(tài)地快步跑到門前,把門打開——
聲控的走廊燈光,在倪寒的身后通明,給穿著一身玄色西裝的倪寒鍍上一層耀眼的光芒。
喬黛染不可置信地看著倪寒。
倪寒對著喬黛染微微一笑,有點羞澀——這般冒失地深夜找上門來,實在不符合倪寒一貫的作風(fēng)。呃,其實,這是倪寒第一次談戀愛,本來就沒有“一貫的作風(fēng)”可言。
倪寒輕聲問:“我打擾你了嗎?”
二話不說。
喬黛染撲進倪寒的懷中,緊緊抱住倪寒。